第127章 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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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坚持要给我做板栗排骨饭,是因为板栗和排骨,都是我的最爱,即便她觉得我胖了,但还是想给我做。
我真的特别感动,只是,我给她剥了两个小时的板栗,她却把饭烧糊了。
回到家的时候,连续刷了好几次指纹,也没能把门打开,我这才发现,刚刚剥板栗,太卖力,把指纹,都磨平了。
然后,门忽然就神奇地从里面开了,李宥探出脑袋,讨好地说:“元尹,你回来了。”
我觉得他可能就是躲在门后面,一直等我回来,不然他开门的速度肯定没那么快。
然后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客厅里满地和满沙发,全是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
以前我很喜欢这种毛绒玩具,当然现在也喜欢,床上的那些,都是我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到现在,我都舍不得扔掉任何一个。
李宥知道我喜欢这些,而且他应该还精心布置过,因为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地上摆的那些,是个爱心的形状,但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此时,离我拒绝跟他讲话,已经过去,将近48个小时。
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小时候,那次他不得已的不辞而别,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他的气,但这次,我真的很生气。
我一边换鞋他一边跟我保证说:“元尹,这些真的都是我一个一个,在娃娃机里夹的。”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游乐厅玩,那也是我们唯一一次去游乐厅,程英桀喜欢玩投篮,他也是,最后就是他们两在那里玩得忘乎所以,我一个人站在他们后面,像个弃婴。
最后我实在理解不了,他们在这无限循环的机械性动作里得到的快乐,决定去寻找我自己的快乐。
当我徘徊在娃娃机前面,思量着哪只容易抓到的时候,李宥忽然出现在后面,信心十足地问我:“喜欢哪一只?”
那一刻,他真的给我了一种,无论我喜欢哪只,他都能帮我抓到的错觉,但我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一只容易抓到的跟他说:“就这个吧。”
结果,我们花光了所有的币,甚至把程英桀的币也搜刮过来,最后还是没能抓到一只。
到还剩最后一个币的时候,他跟我商量说:“元尹,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买一只吧。”
我说:“我只喜欢娃娃机里的毛绒玩具。”
他不解地问我:“有什么区别?买的还能挑自己喜欢的,更好看啊。”
我告诉他:“但是抓到的,比买到的,更有成就感。”
他就一脸认真地说:“但是,你也抓不到啊。”
“我知道,别人抓到的,我也一样有成就感。”我说。
我也不知道,我那是什么怪癖,反正我只要知道,是娃娃机里抓到的,无论是不是我抓的,我都觉得很有成就感。
我没想到,我说的这些,他到现在,都记得。
可他到底是练习了多久,又花了多少个币,耗费了多少时间,才能给我抓那么多娃娃回来。
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被收买了,我径直回自己房间,说:“你夹的,那你自己留着吧。”
“我留着这些干嘛?我又不是少女,都是给你的。”
我承认我有点开心,他的意思是,我是少女?可今年,我三十了。
“我不需要!”
他忽然闪过来,堵在我房间门口,说:“元尹,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总不能,真的就这样,跟我冷战一辈子吧?况且我的一辈子...还不知道,还剩多少...”
“李宥!”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犯的也不是原则上的错误,总有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对吧?”他总是这样,承认错误的时候,像只二哈,会凑在我耳边絮絮叨叨。
我从他撑在门框上的胳膊下面,钻进房间,说:“这都不算原则上的错误,那还有什么是原则上的错误?”
上星期,红五月班班唱在校史艺术馆如期举行,我想着,这是他们在单海中学,最后一次站上这个舞台了,就提议给女生,每个人都化上妆,然后结束再一起拍最美的集体照。
女生很开心,纷纷表示同意,男生就嫉妒地说,他们也想化妆,女生不同意,说男生不需要化妆,化得不好,反而会很滑稽。
干千壹说,任然和滑华这两个领唱,是门面担当,反正他两颜值也可以,化个淡妆,倒是可以。
于是当天我和干千壹以及其他两个会化妆的女生一起,从最后一节自修课开始,就紧锣密鼓地一个接着一个开始上妆,忙碌得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直到化完所有的女生以及滑华,一抬头,发现李宥不见了。
那个时候,离演出开始,已经不到半个小时,干千壹说,他可能去小卖部,或者去篮球场打球了,再等一会儿,快开始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我了解李宥,他不是爱玩的人,况且他都这么大了,不至于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是领唱,我们抽到的序号又比较靠前,如果他迟到或者不出现,势必会影响演出。
隔壁班的同学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趴我们班的窗口张望,有时候,人好像就是这样,越是觉得事情重大,就越是莫名其妙地兴奋。
我实在坐不住,决定去找他,倒不是担心演出,我是担心他,但我也说不清,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一定有事瞒着我。
我交待干千壹,如果任然演出前还没回来,就启动应急预案,让滑华一个人领唱,安抚大家不要慌,怎么排练就怎么唱,我们班排练的时间,在这么多班级里,算多的,应该没有问题。
干千壹拉住我,不放心地问:“任然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儿,他可能就是没带表,忘记时间了。”我说。
上次,在偌大的单海中学校园里奔跑,还是因为江源清,同样是找人,同样是心急如焚,年纪还比上次长了许多,但这次,我一点都不累,真的不累,跑了大半个校园,好像还有用不完的力气,我还能跑很久,直到找到他为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跑了多久,我只知道,停下来的时候,我的腿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整个下半身都很轻,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
去年,实验楼重新装修,本来露天的天井,都被盖上了玻璃天花板,说是为了干净整洁,但这样,风就再也吹不进天井了。
天井四周每一层的阳台外面,都种了枝繁叶茂的绿植,枝丫伸出花坛,一层一层往下垂,日光照射在玻璃天花板上,日影婆娑,树影斑斑,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风,万物不动,便失去了生机。
李宥坐在天井正中央的那张红樟木桌子前,好像也失去了生机,他看到我的时候,虽然很淡然,甚至还很坦然地对我笑,但他左手,拿着刀。
那是把水果刀,但明晃晃的,一看就很锋利,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天大雨,他拿玻璃片扎进动脉的情景。
可是,他明明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健康的躯壳,他不再是一个抑郁症病人,那他,为什么还要试图自残?
难道他一直都在骗我,抑郁症是心里疾病,跟躯壳没有关系,疾病跟着灵魂,一起回到了他体内,他一向擅长伪装,所以他一直在骗我?
可是小雅不会骗我,小雅明明也说他很健康。
我的腿已经几乎失去知觉,我甚至想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跑到他身边的,速度到底有多快,我只知道,当我抢过那把刀之后,几乎是摊倒在他旁边的那张凳子上。
“李宥,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开口,发现嗓子干涸得像沙漠里贫瘠的土地,火辣辣地疼。
李宥说,跑步的时候,不要张口呼吸,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他愣了愣,说:“切水果。”
“切什么水果!”
“柚子。”他说。
但我并没有真的想要问他,切什么水果,我只是,很生气,那是个感叹句不是疑问句。
“你是要切柚子,还是切你自己?!”
说完我就反应过来,切柚子不就等同于切他自己吗?
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时干千壹带着好几个同学,正好出现在实验楼的门口,可是哭意太浓,情绪太凶猛,什么为人师表,什么教师形象,一时间,都顾不上了。
最后我只能抽抽着问他们:“你...你们,怎么来了?”
“元老师,您别哭了,我们看你这么久没回来,不放心。”说着就跑到李宥背后,厉声呵斥他,“你这人怎么回事?!有你这么欺负老师的吗?你起来,立刻马上先道歉!”
现在回想起来,这三年,很多事情,干千壹好像都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保护我维护我,然后,其他同学也纷纷围到他身边,要为我讨回公道。
本来好不容易刹住车了,不哭了,忽然之间,又很上头,有他们在我身边,怎么会有人欺负我。
我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憋回去,解释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怕时间来不及,着急的。”
然后干千壹指着红樟木桌上的表,又呵斥他说:“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不是有表吗?你不知道演出快开始了吗?还在这干嘛?”
我这才发现,他把那只和我穿越有关的表,摆在红樟木桌子中间,正式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上次我们研究过后,这只表就一直放在我的床头柜,他要看时间,他自己是有表的。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到学校来?
当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演出已经开始,我也没有心思再给他化妆,排好队形,就草草上台了。
我本来以为他也不会有什么状态,但他回来之后,那种忧郁颓废黑暗,又渴望力量向往光亮的气质,跟《你的答案》这首歌的意境,竟意外地吻合。
这一次的表现,比他任何一次排练,演绎得都要好,同学们受他的影响,表现得也出奇得好。
虽然后来拿到一等奖的是江小白他们班,他和邢冰乐一起领唱的《追梦赤子心》,正能量满满,把全场气氛推向了高潮,获得了在座评委的一致好评。
我们班以微小的差距落后,拿到了二等奖,但在我心里,他们已经是一等奖了,因为最后排练的时间,大家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谁也没有再抱怨过。
过程比结果,总是要珍贵得多。
演出结束之后,干千壹提议说想回教室看场电影,庆祝一下,我同意了,但我没心情陪他们一起看。
然后接下来的两天,我都一直在生他的气,因为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他明明没有病,为什么还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而他也很沉得住气,一直不解释。
我一进房间,他也跟着进了房间,然后还顺手把房间门关上,接着上文说:“出轨!”
“什么?”
“出轨,才是原则性问题。”他补充道,顿了顿,又期待地望着我,说,“如果我坦白,可以从宽吗?”
因为他一步步紧逼,此刻我已经退到墙角,退无可退,所以我说:“那你先坦白。”
他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手表,举到我面前说:“元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只表,就像是一个时间触发器吗?”
我点点头,然后无意间看到,表的时间,被他调过了,现在时间几乎是准的。
他转了个身,跟我一起靠在墙角,说:“光有触发器还不够,启动穿越的机制,可能还需要一个强大的驱动,我反复思考之后,这个驱动...应该是我的生命。”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死了,才能...”
“不一定是死,但从那两次穿越看,至少要在我生命体征很弱的情况下,才能驱动,因为那个时候,意识也是最弱的,你的时空,才会在我的意识里,发生变化。”
我消化片刻说:“等等...如果说这一次,你是因为肺心病生命体征变弱,可以解释,那上次呢?上次我的穿越发生在,程英桀给我打电话之后,而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去北京找过你,你上次也说了,那个时候你确实推了胰岛素,但已经抢救成功了,生命体征正常。”
他摇摇头说:“我知道阿桀和我姐分手之后,二次自杀了,趁他们不在,我拔了输液器,推了空气。”
我完全被他怔住:“为什么?!”
“因为那时,我觉得,他们分手,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生病,阿桀他妈妈,也不会逼他们分手,我觉得是我拖累了我姐。”他低着头说。
强烈的负罪感,是抑郁症患者的一个典型的特征,而这个特征,在李宥身上,尤其明显。
可他现在是个健康的人啊,他又是怎么对自己下得去手的?
“所以,是你调的时间?”我看着他手上的表问。
“嗯。”
“你是想,提早让我回去?”
“嗯。”
我提高音量说:“那都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你也没必要这样,我回不回去,根本就不重要,而且,那应该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张?”
“可是,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待下去,我怕...出意外。”
我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原来,他是担心我。
最近我的胃病的确越来越严重,常常痛得晚上睡不着,可是我的胃病,即便不是因为穿越时空,过去这么多年,越来越严重也很正常,而且就算再严重的胃病,也不至于伤命,根本不需要他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的病,死不了,但你这样,会死。”我说。
他终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我说:“我本来就已经死了,无非是再死一次而已。”
我被他的话猛击了一下,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他说:“但你现在伤害的,是任然的身体!”
这句话,终于让他清醒过来,他也终于答应我,会另想办法,不会再做伤害这个身体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支撑着我的那粒尘埃,终于落地,连同骨架都一起松散了,顺着墙角滑倒地上,跟他说:“李宥,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了,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对,你记住,你现在有我,我可以保护你。”
他也顺着墙角滑到地面,坐在我旁边,过了很久,才开口说:“好。”
“你哭了?”
我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脸侧过去,否认道:“没有。”
“没有你躲什么?”
“我没躲,我在活动脖子。”我放弃戳穿他,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转回来,一脸严肃地跟我说:“元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能不能帮我问下阿桀,我爸那个案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演出结束的那天晚上,程英桀忽然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说要接我回家,宋沓就揶揄我说:“还说不是男朋友,都来接下班了。”
我说:“他可能心情不好,想找我喝酒。”
程英桀就不服气地说:“到底是谁心情不好?”
原来,程英桀过来接我,是因为茧茧下午打电话跟他说,我哭了。
他知道我心情不好,但他从来不会主动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我们很默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只是陪他喝酒,从不多问,但他喝多了,一般就什么都说了,但我不一样,尤其是李宥的事,我根本无从说起。
我们说好一起去吃烧烤,经过天桥打算下楼的时候,迎面竟然碰到了程英颂,那是我继梦中的婚礼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时空的程英颂。
程英颂的工作很忙,他是单海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也是单海市人民政府聘请的法律顾问,连程英桀平时都很难见到他,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在学校。
程英桀也很惊讶,问他来学校什么事。
他说,陈校长马上就要退休了,他是陈校长的学生,工会联系他,希望他在退休教师欢送会那天,能过来给陈校长献花,他答应了,所以现在抽空过来,熟悉一下流程,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望陈校长,今天晚上陈校长值周,现在还在学校。
程英颂真的很忙,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转身对程英桀说:“阿桀,我有话和你说。”
程英桀立马跑回到他身边,洗耳恭听:“哥,你说。”
但程英颂看了看我,明显很为难,我心领神会,对程英桀说:“那我去车上等你。”
“没事儿,哥,元尹是自己人,说吧。”程英桀拉住我说。
他斟酌片刻,说:“那行吧。阿桀,虽然我很喜欢弟妹,但我知道你心里的人,始终是李佐,我就是想跟你说,无论以后,你和李佐如何,不要再怪昆昆了,当时,他年纪也小,而且他真的没有恶意,说出你们的事,也是无心,你肯定也都明白,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为她爸的案件奔走,没少费心。”
程英桀一愣:“他又去找你了?”
“嗯,有一段时间了,那个周末,我去市政府谈事情,他来过。”
原来,南羽昆那天是去找程英颂了,难怪在划船的时候,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原来他真的有难言之隐。
“那个案子,都判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怎么样?瞎折腾什么!”
“你知道他在折腾什么,而且不是瞎折腾,因为他成功了。”他拍了拍程英桀的肩膀,说,“李佐是个要强的人,我想她不希望,靠你接济,但她生病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你可以不感谢昆昆,但听哥一句劝,下次碰见人家,客气点,至少别动手。”
“南羽昆这混蛋,怎么还打小报告。”
我能感受到,他的每一个字,音量都呈递减趋势,程英桀还是第一次骂南羽昆,骂得那么小声。
南羽昆真的帮了李佐一个大忙,因为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她爸爸的刑期虽然没有改变,但当年那个案件,处的巨额罚款和财产查封,终于重新翻案了。
当我把这些告诉李宥的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激动得说不出话,可当年,李宥一直都是很不屑花他爸爸的钱的,这些程英桀曾跟我提起过,而让他忽然这么在乎这笔钱,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你是不是知道你姐姐病了?”
“嗯。”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那天在茶室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他低着头说,“对不起,元尹,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跟踪你们,要偷听你们谈话,但我,真的忍不住。”
原来,他远比我想的,要承受的,多得多,想关心的人,不能关心,想靠近却不能靠近,一定很辛苦吧。
我正想拍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一声“辛苦”了,他忽然感叹道:“我真的,好想当面跟昆昆,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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