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京（1）

魏延绅推开身上坐着的娇妾，急匆匆到窗边，侧身抵着窗，一双贼眼向下搜寻，一见到那弱柳身躯，眼中不免放精光。身后有几分貌似沈荷的娇妾唤着“老爷”，如藤萝攀附上他，纤纤玉手在他胸前游走，解语又含羞。魏延绅不耐烦地挥开她，心想：“三分相似到底不是正主，这样的美人，何不能便宜我。”
再见一旁拜到官爷门下的英俊少年，魏延绅眯起双眼，目光锐利。竟能得刘大人青眼，浪费了俊且俏的样貌，若是贫寒人家小小书生，拿去孝敬干爹爹再合适不过。
魏延绅撑开窗，看着这对画中仙一般的少年少女有说有笑，逐渐走远。
“老爷，奴家服侍得不好吗？”娇妾坚持不懈，两手环住魏延绅的腰，撒娇地问。
魏延绅忽然一笑：“原来啊，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娇妾不解，一位讨好他，手指在他胸口打圈圈：“老爷吟谁人的诗，这诗讲了什么，婉婉向老爷讨教，老爷给婉婉说一说嘛。”
天边滚过数声闷雷。
回冯府的马车驶得有点急，周嬷嬷抵着车壁，紧紧搂着沈荷，一手捂住她耳朵避雷声，忽然一声长长的叹息。
沈荷抬眼看她，周嬷嬷忧心忡忡，双目空空地看望前头：“哥儿老实头，爱守规矩。不能应下的事，因他娘，硬着头皮应下了。姑娘，我该怎么劝他？这事能瞒住刘大人吗？”
沈荷撑起身，双手覆到周嬷嬷手上，微微一笑：“嬷嬷，齐映能分辩其中利害，我相信他亦能解决此事，你要信他。日后封官，有比这更令他为难，难以裁断的诸多事。”
周嬷嬷诧异地点点头，低头看向怀抱着她胳膊，像只小兔一样温顺的沈荷，不知不觉想起侄儿齐映说的那番话。
“哥儿呆头呆脑，常有直突突的话，叫人不高兴，姑娘，方才他有没有说呆话？”
沈荷长睫颤了颤：“没有。他只是问我在舅舅家中过得如何，吃药进食之类的小事。”
车窗外突然如白昼一闪，连连炸来数声大雷。瓢泼大雨骤然倾斜而下，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路上行人纷纷奔跑躲雨，脚步声混杂不绝。很快，路面上积满了水，车夫拼命朝长明巷赶马，车辙卷起两汪被闪电照到发白的雨水。
冯府大门前，雨势如长帘，从屋檐上披下。自魏氏到东郊田庄上养病起，冯府下人倒向元福管事，元妻在沈荷院中主理草木，几个门房见沈荷的车马归来，尤其不敢怠慢。雨势这般大，沈荷和周嬷嬷只是打湿了点裙摆。
过了两日，齐氏带着小儿子上门找周嬷嬷辞别，说是要带着儿子坐船家去。周嬷嬷二话不说，将自己所有积蓄统统拿出来，交代齐氏待冬至给家中孩子们置办袄子和新鞋。
齐氏见钱眉眼开，又哭诉了几句当日气急，自己日子艰辛。周嬷嬷听完齐氏抱怨，一送再送，直到齐氏母子俩出长明巷，坐上马车。
秀州诸举子参加过州府官员举办的宴会，填写完毕亲供，相约三五人同时上京。齐映、曹方、赵承松、陆定渊四人皆榜上有名，便定了一同上京的日子。
这一去，乘舟千山，一别数月，新年大约也要在京上读过。
周嬷嬷还记得京城的冬日有多冷，雪积在地上，足有一尺多厚，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走起来很艰难，有种容易陷下去的错觉。于是赶着在齐映动身前做出四副厚厚的护膝，以及一双内里缝皮的靴。靴是给齐映的，至于护膝，他与几个同窗一人一个，护膝上别有心意。
秀州码头两侧停满四方而来的商船及客船，船板交错着，一艘上京的客船，四名船工正忙着竖起桅杆，垂帆在风中哗哗响，由河面吹来的风凉如冷霜。
包袱中的护膝，齐映一一看过，护膝左侧以细密的针脚分别缝着他们四人的名字，点缀着一枝褐枝黄花的秋桂。
“我不识字，使了个蠢办法，求姑娘写下来，我照着样子模的。”周嬷嬷解释，又道，“穷家富路，路上吃好，睡好，别舍不得银钱，到京别忘写封信来。哥儿，凡事尽力，别累坏自个。”
齐映怀抱着灰布包裹，轻声道：“侄儿明白。”
周嬷嬷从袖中拿出一张叠成四四方方的白纸，递到齐映手中。齐映打开，只见纸上唯有淡淡一抹墨痕，再无任何字眼，面前响起：“这是姑娘要我叠好带来的，没写什么，她说，哥儿一看就懂，哥儿看懂了没有？姑娘这是打了什么哑谜？”
顶上清朗的日光洒下，河面如上细细碎碎的金箔，秋日竟有几分春朝的意味，码头的风吹拂着他的长袍，束发的带子随着如墨的黑发飞扬，映衬着身后的大帆，万里蜿蜒的河流。
齐映眼眸一凝，为防风急吹走纸张，他迅速叠好纸张，收进袖中，向周嬷嬷说明道：“小姐是在祝我金榜题名。”
周嬷嬷笑了：“哥儿还真是一看就懂。姑娘的哑谜我猜了半晌，愣没想懂，这一撇墨，怎么能藏这些话。”
“国朝进士榜以淡墨书名，如鬼神笔迹，示意天定，所以小姐赠我这笔淡墨，意在祝我此去金榜题名。”齐映说着，微微收紧袖口。他的笑容清浅纯和，河水细细碎碎的折光拂在身上，道不尽的春胜意气。
码头嘈杂，说话需提着气，周嬷嬷总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没说，想想还是往肚里咽，挥手催促他尽快登船，不要让同窗友人久等。
“盛姑娘！盛姑娘！我在这里！”
客船上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唤，情绪十分激动。齐映回首，陆定渊站在船头，向着前头方向不停挥舞着双臂，眼睛笑成一道细密的缝。
刘家的车马中下来的是盛青青与刘知夏。
盛青青颇恼陆定渊明目张胆，在这人山人海的码头上唤她，无奈有事托付，且外祖父已定下她二人婚事，撇了撇嘴。走近见齐映，两女福礼，齐映亦回一礼。
盛青青招陆定渊下来，等人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喂，曹方呢？你去把他唤出来。”
隔着不远，齐映能够听见盛青青所说的话，他默默地、缓缓地、将码头左右的道路扫过一遍，并没有冯家的马车。
“哥儿，上船吧，船不等人。哦，包袱里有一袋子陈皮炼的糖块，酸酸甜甜，姑娘说，能生津止渴，清新润脾，坐船不舒服时含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