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哑妇

“带路。”魏氏睨了王氏一眼，神情说不上满意，话也冷淡。不知情者听来，魏氏像是这个家的主母，王氏反像个无用的管家媳妇。
王氏在前头领路，走了爬山廊，经过魏延绅几位妾室的院子。各院门外挂着红纱灯，绿漆的人，花红柳绿，魏氏一见墙头探出的花枝便来气。
“你怎么说也是阿弟明媒正娶来的人，是我们魏家的媳妇。你看看你自己，大人几岁有什么用，栽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妾室手里，被她们治了个臭死。日上三竿，她们还在睡，不来服侍你穿衣吃饭，屁也不懂放一个。”
王氏听了，愈发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魏氏不依不饶，一直数落王氏到后厨。
看守的老妈妈开了门，昏昏暗暗的屋里放着一条废弃的木榻，木桶随意倒落四周。妇人捆在废弃的木榻上，四肢用麻布捆得严严实实，头偏向一侧正好睡，还打着呼噜。地下放着昨夜喂完的饭菜空碗，以及大半碗水。
“我说弟妹，你这是捆人还是伺候人。”魏氏踢翻了水碗，水登时泼洒出来，大碗晃荡几下，倒扣在地上，响动惊醒了哑嗓妇人。妇人一睁眼，魏氏冷笑道，“贱人，叫我好找。”
“冯，冯夫人。”妇人嗓子一如既往沙哑，头顶上是魏氏蜡黄的一张脸，吓的她脸都僵硬了，下意识想逃，四肢空摆动一阵，无可奈何放弃了，赔着笑脸，“冯夫人你听我说，那日不是奴才办事不利。”
王氏携下人退了出去，白妈妈搬来椅子，搀魏氏到椅子上坐。合上门后，屋里仅靠糊上纸的窗户透光，整间屋子像是密不透风的盒子。
“往下说。”魏氏道。
“奴才俩个儿子还小，还有我哥哥的女儿，她才十岁大。冯夫人您是吃斋念佛的善人，求您放了这几个孩子吧。”她的命根子在魏氏手中，哑嗓妇人哀求着。
魏氏半眯着眼，鄙夷地瞧着对方：“收了我的钱，办坏我的事。求人不如求自个，他们是死是活，全看你这张巧嘴能说出什么。敢有一句含糊，白妈妈……”
“老奴在。”白妈妈走上前，连骗带吓。哑嗓妇人一听丈夫准备将小儿子卖给城中一户犯事的富家当白鸭，便知道魏氏手眼通天，丈夫逼到无路可走，无奈之下选择随时舍弃小儿子的性命，换取一家平安。
可是小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心肝肉啊，她不能看着儿子给人替罪送命。
“冯老爷生辰那晚，人交到奴才手上，奴才按这位妈妈吩咐，扶着酒醉的苏大官人到沈小姐院头。千个小心，万个小心，也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人，往奴才后脑勺上就是一棍。挨棍子后面的事，什么都不清楚了，醒来后从我大哥那才知道……冯府出事了。”哑嗓妇人焦急道。
“看没看清谁打了你？”白妈妈道。
“没有。”妇人回答得过快，见妈妈似乎不大相信，忙道，“确实没有！奴才被麻袋套住了头，醒来就在大街上了。当时谁下人手，根本来不及看清。”
白妈妈扭头看了看魏氏，显然，魏氏对她的答案并不满意，白妈妈便道：“打晕你的人是一个还是两个，说话没说话。继续想，好好想！”
哑嗓妇人心头拔凉，望着房梁努力去回想冯府寿宴当晚发生的一切。
按照计划，送人到目的地后，她将从冯府供厨子进出的角门离开，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她扶着人，还没走几步已经中了暗算。事发突然，她捂着发疼的后脑，感觉手上黏糊糊的，生生吓昏了……。
脑子里跑马似地回想，哑嗓妇人突然凄声道：“奴才倒下仿佛听见苏大官人说了一句话，对，他说了一句话。暗算我的人还回了话。大官人喊着要看经书，那人答应带他去找经书。对！是这样！听着有年纪，不像小姑娘，带点江西口音！”
看来，苏家傻儿出现在她房内，不是傻子不识路，而是有人刻意这样做。自己竟然后知后觉，中了算计，这件破事让她失了多大颜面！
魏氏盘绕着佛珠，手速越来越快，脑中浮现那张苍白没血色的脸，骤然收紧手，似要掐碎这一百零八颗珠子。
“走。”
魏氏起身，推开门，一道吝啬的光从门缝中挤进来，落在她暗黄的脸上，亮光将她的脸分成两种颜色，一样明显的是双眼中的血丝。
“夫人，屋里的怎么处置？”
“你跟了我这些年，还用问我。拿她的命换她儿子的命，她那怕事的丈夫只会在家里烧高香，拜谢祖宗。”魏氏头也不回，也不见弟弟，一路走到门外坐上马车，命人驾车回到冯府。
单凭沈荷一个，哪能方方面面都想到做好，肯定有人帮着这个小贱人，这家里还有谁吃里扒外！竹意馆的人？还是元福？魏氏的愤怒快要涌到嗓子眼，还有女儿冯若月的那番话，夜游症，好一个夜游症，沈荷是算准了她的女儿不敢往外张扬。
清水轩刚掉了孩子，沈荷立刻养起两只发。春的猫，吵得她噩梦不断，夜里难以入眠。好一个冰清玉洁，软弱不刚强的病美人。
魏氏吃了近四十年的饭，自问事事在她掌控之中，她们母女却被一个短命的小贱人算计了！入了她的圈套！
白妈妈深深望着魏氏，道：“夫人，沈家那个大概知道了什么。两年前，沈夫人她……”
魏氏扭头，狠辣的目光随之而来，剜了白妈妈一眼，警告她住口。
马车停在冯府门外，白妈妈搀扶着魏氏下车，魏氏双脚落地，一抬头，见三个光头女尼排成一列往里走，当即命她们站住，上前问起。
领路的下人解释：“回夫人，老爷从玉清观请来这几位师太，在府上四处诵读经文，驱邪保平安。”
“浴佛节早过了，端午还早着，驱什么邪。”魏氏觉着古怪，不可信，便另问她信得过的老门房。
老门房祖孙三代在冯府，受魏氏恩惠十几年，知无不言，老老实实交代了清水轩周姨娘有喜，冯泰请来几位尼姑念的是安胎平安经。
这才过去多久，又怀了。魏氏太阳里暴出火来，手里的佛珠断了线，圆润的木珠如急雨般，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老爷日日说忙，忙得两脚不沾地。再忙，也不耽误他帮人怀上孩子。”魏氏松开手，仅剩的几颗珠子一坠地，“老爷人呢，我给他道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