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临江仙

陆离还记得跟杨总去赌石的情形，可谓记忆犹新。没想到在省城赫赫有名的古玩店御鸿轩里，竟然又遇到类似的事情，不由得大为光火。
不管怎么说，古玩圈总要比赌石圈层次更高一些吧，涉足的人至少得有些文化水平吧。
尤其是身为大专家、大教授的蒋博明，绝然不是卖假翡翠的祝老板所能相提并论的，可怎么也耍起了无赖？
呵，在利益面前，文化人跟地痞流氓没什么两样！
“蒋老板，你的提议不太妥当吧？”陆离说道。
蒋博明冷着脸：“规矩就是这样，恕难更改！要么挑选一件古玩当作补偿，要么自认倒霉，随你们的便。”
陆离实在没兴趣玩这种鬼把戏，说道：“这是省城投资促进局的局长，她父亲在你的店里吃亏上当，你也敢糊弄过去吗？”
蒋博明只是淡淡地看了郑局长一眼，一点也不见忌惮之色：“各行当有各行当的规矩，规矩比天大，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
“嗨，脾气倒是挺硬！”陆离搓着手。
“怎么，想撒野吗？”蒋博明扬起眉头，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挑衅地说，“小农民，你不是挺厉害吗？不敢按照规矩办事，说明你心虚，只怕方才你不过是侥幸赢了！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承认一句，我可以赔偿现金。”
陆离明白过来了，原来蒋博明口口声声说要按照规矩办事，无非是为了挽回他的脸面。
是啊，声名远播的蒋老板今天栽了个跟头，而且是输在一个无名小辈手里，他妈的竟然还是个泥腿子小农民，这让蒋老板如何自处？
堕了名声不要紧，关键是古玩圈里太注重口碑了，此事不能妥善解决，只怕御鸿轩要关门大吉，他蒋博明也只能灰溜溜退出古玩圈子。
故而蒋博明这才不依不饶，哪怕撒泼耍浑也得逼着陆离按照他的规矩来办，只要能扳回一局，算是打个平手，以后也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陆离猜透了蒋博明的心思，正沉吟之际，郑老爷子说道：“哎，我向来敬重蒋老板的为人，对你仰慕已久，既然蒋老板发话了，咱们就按照规矩来。陆先生，行吗？”
“郑老爷子，反正你是买主，花的是你的钱，我无所谓。”陆离笑道。
他心里却在想，好啊，你姓蒋的如此傲慢，如此目中无人，老子再狠狠打你一回脸吧！
“那就请吧，店里的东西随便挑！”蒋博明说着，捡起了地上的纸扇，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
郑老爷子看着架子上那些古玩，一时拿不定主意，向陆离请教：“陆先生，选哪一样好呢？”
“哎，随便挑一件算了，我实在不想闹腾下去。”郑局长说道，她一个当官的自然受不了这种尴尬局面，巴不得早些离开呢。
陆离背负双手，在店里走了一圈，看了些古董字画，突然停在了一个大缸子面前。
缸子里放着些卷轴，散乱而破旧。经常进古玩店里的人应该知道，这样的缸子其实相当于废纸篓，里面放着的往往是些没有价值的字画。
有一幅书法引起了陆离的注意，他弯腰拿了起来，而后展开，原来书写的是杨慎的《临江仙》。
陆离运起桃花眼，细细一看，微笑着说：“郑老爷子，这一幅字怎么样？”
“咦，看上去不错嘛，字写得挺好的！你看署款是‘升庵杨慎’，还盖着天香楼的收藏印章，难道真是杨慎的真迹？”郑老爷子眼里发亮。
杨慎，明朝大文人，与解缙、徐渭并称三大才子。
在嘉靖年间，杨慎因为大礼议事件得罪了嘉靖皇帝，被贬谪到滇地，所以他的书法真迹出现在这座省城里，也是合情合理的。
提起杨慎，或许大多数人对他还是非常陌生，但他的《临江仙》一词却是家喻户晓。
毛宗岗批注《三国演义》时，将《临江仙》作为开篇词，而后到了央视版《三国演义》电视剧上映，《临江仙》被谱了曲传唱至今，算得上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试问在当今中国，谁不会哼唱一两句“滚滚长江东逝水”呢？
而陆离发现的这一幅书法，书写的内容就是《临江仙》这首名词，从落款来看，还是杨慎亲笔所书。
倘若这是杨慎的书法真迹，那可就太值钱了，少说也得上百万！
郑老爷子左看右看，喜不自胜，一叠声叫道：“就选它了，选它了！”
“选好了，是吧？”蒋博明确认道。
“选好了！”郑老爷子点头。
“好，一言为定！”蒋博明大叫一声，唰的打开扇子，哈哈大笑，“小农民啊小农民，原来你真是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冒充大尾巴狼啊，哈哈……这幅字是假的，乃是后人伪造的！”
陆离随口说道：“是吗？”
蒋博明终于逮住出口恶气的机会，竹筒倒豆子似的往下说：“杨慎曾经在咱们滇地生活了一辈子，这点不错，但仅凭这一点就判定这一幅字是他的真迹，那是自以为是痴人做梦！”
“杨慎留存下来的书法真迹少之又少，只在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一幅《石马泉诗》行楷，他的字笔法瘦硬有力，下笔欲透纸背，骨气清健深隐，行体苍润遒伟，深得赵孟頫书法精髓。可这一幅《临江仙》书法却是颜体，而且骨气粗俗，毫无章法，怎会是杨大才子亲笔所书？”
“还有，因为《三国演义》小说和电视剧的影响，《临江仙》这首词才成为了绝世好词，也就是说，在毛宗岗批注《三国演义》之前，绝不会有人把这一首词写成书法作品。”
“哈哈，小农民，你认输了吧？”
蒋博明好不得意，说得眉飞色舞，不屑和傲慢之情溢于言表。
“啊，假的？”郑老爷子顿足哀叹。
“嗨，小农民怎么能跟蒋老板相比？先前那一局，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侥幸赢的！”看热闹的人们喊起来，尤其以那个卖烟锅的小老板嚷得最凶。
陆离摸了摸下巴，仍旧笑眯眯的：“没错啊，这幅书法确实是假的，我何曾说过它是杨慎的真迹了？”
人们细细回想，陆离确实没有说过这一幅字是真迹，可为什么挑选中了它，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啊，陆先生，你知道它是假的，为什么……”郑老爷子一头雾水。
“哼，他不过是马后炮而已，被我说破了，所以改口罢了。”蒋博明说道。
陆离叹了一口气：“蒋老板啊蒋老板，我看你才是浪得虚名！来啊，给我端一碗清水，拿一把软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