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小小的少年

哈维静默地看着眼前少年的背影，从高高的阴云中坠下的雨水不分先后地落在两人身上。
遥远的风也轻轻刮着哈维的脸，将他的长西装与阿贝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
两人之间的空气走向沉默，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间酝酿。
哈维没有嘲笑阿贝的妄想。
他望向夜空，厚重的阴云把月亮深深地藏在身后。
嘴里的紫茉莉花瓣已嚼得无味了。
噗。
舔了舔嘴唇，哈维想了想。
“找我做什么。”
“劳伦特帝国延续前朝规矩，设首席职位。”
“你想让我坐那个位置？”
“对，有朝一日，首席奉上。”
“为什么找我，我只是个序列九的学者。”
“直觉，而且赫什沃格也曾是序列九，艾德蒙多也曾是序列九。”
哈维不置可否，他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下午你问我这个好不好吃。”
他掏出一把紫茉莉花瓣和木槿花瓣，摊开放在掌心：“你吃吃看。”
阿贝兜帽下的阴影中，眼神微妙，有山岳深藏。
片刻之后，他伸出手，抓起哈维掌中的一把花瓣，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痛快地嚼起来。
就好像自己吃的不是花瓣，而是香气扑鼻淋满酱汁的烤肉。
哈维笑了笑：“好吃吗？”
“你觉得好吃吗？”阿贝的表情坚毅，没有丝毫的变化，双眼紧紧地盯着哈维。
“好吃。”
“那就好吃。”阿贝没有多加思考。
哈维眯了眯眼，大笑起来，笑得呼吸困难，躬起了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答应了？”阿贝问。
“初步认同。”哈维瞬间收敛了笑意，就好像刚刚笑到快抽过去的不是他一样，“但是你还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不用否认。我要在了解更多之后才能告诉你答复。
“而且，这条路又漫长又艰难，不是你和我点一点头就能成就伟大的基业。
“况且我没有去推翻目前秩序的动机，战争会带来什么，你我都很清楚，那和你的初衷相悖了。”
阿贝点点头：“没关系，我会等待机会。”
两人在雨幕中再次沉默下来。
在哈维打了第一个哆嗦与哈欠之后，他提出了告辞。
走下高台，哈维回望之前站立的地方，阿贝还在那里，他面对着夜晚灯光下的瑞亚郡，雨滴溅起的水汽与昏黄的钨丝灯交错，蒙上了一层曼妙的轻纱。
雨渐渐下大了，哈维透过厚厚的雨幕几乎快看不见披着斗篷的那个男孩和他坚毅的脸庞。
呵，
小小的少年啊。
你有，
大大的野心。
……
第二日，清晨，康纳·伊莱恩的研究所前。
秋日的奥芬巴赫阴雨连绵，昨天晚上的那场雨一直下到现在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先生小姐打着或朴素或花哨的洋伞，一脚或深或浅地踩进积水里，溅起或大或小的水花。
啪。
哈维一脚踩进了一滩积水里，嫌弃地甩了甩鞋上的水。
他今天带了一篮子的工具，气势汹汹地朝着研究所院墙旁那棵旺盛生长金苹果树走去。
他可没有忘记聚会上和红耀星先生的交易，对方是自己的前辈，自己如果做出这种诺而不行的事情的话，在聚会上怕是会丧失信誉。
至于白灰会长承诺给自己的关于那片空间的解答，他打算转交金苹果树汁的时候顺便向会长请教。
对方多半是一位序列一的存在，自己绝不能频繁地打扰他。
正走着，哈维看见前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带着大大的宽边软帽，身形矮小，看上去就像帽子成精一样。
看一眼腕表，早过了上班的正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莱特先生！”哈维大喊，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老莱特吓了一激灵。转过身发现竟然又是哈维，气得吹胡子瞪眼。
“喊什么喊，我又没死！”
哈维打了个哈哈：“这不是好久没见您了，我心里对您的敬仰与怀念难以抑制了嘛。”
“你小子给我好好说话！”
“您帮我个忙，我就当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你说。”
“帮我搞五盎司的金苹果树汁。”哈维抬了抬手里一篮子的工具。
老莱特翻了一下篮子里的东西，有双柄刮刀、镰式拉刀与导汁器，都是专业的采集树汁的工具，也不知道哈维从哪里搞的。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吃。”哈维想也没想随便找了个理由。
“吃？！”老莱特露出见鬼了的表情，“你不会是晋升超凡的时候伤到脑子了吧。”
哈维白了他一眼：“您帮不帮？”
“帮！”老莱特毫不犹豫，为了工资！
“行，那这篮子就给你了，工具和瓶子都在里面。”哈维将篮子递给了老莱特。
“但是图书馆那边得有人守着啊。”老莱特想到这茬，露出为难的表情，如果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长时间没人，那和迟到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五盎司的树汁要采集起来还是需要不少时间的。
哈维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事，于是说道：“我去帮您看着图书馆。”
“行。”老莱特点点头。
于是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行去。
哈维手里拿着图书馆大门的钥匙，这是老莱特刚刚给他的。
来到图书馆的时候，门口已经等了好几个人。
哈维顿时觉得压力颇大。
莱特先生到底是怎么每天顶住这么大的压力的！
果然是帽子成精吧！
插入钥匙，拧转，哈维打开了大门。
几人好奇地看了一眼哈维，他们并不认识这个陌生的面孔，每天来开门的都是老莱特，今天怎么换人了？
哈维尴尬地不敢回头和别人对视，打开大门后就径直走了进去，坐到莱特先生的位置上。
目前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工作，刚刚老莱特已经嘱咐过他了。
哈维突然想起肖恩先生第一次带自己来图书馆的时候，对方拿出一张白纸折成了钥匙的模样，轻松打开了图书馆的大门。
自己也快要到序列八了啊。
不过肖恩先生应该也在序列八卡了很久了吧，下次的医师灵时大概就是他晋升的时机了。
一时之间自己突然要拥有刚到这个世界时羡慕崇拜的对象所拥有的实力水平，哈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现实。
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没有逻辑，没有道理。
他越来越庆幸自己尽早放弃了看上去优势很大的机械身躯。
放逐的空间一事已经告一段落，在三大势力对那里的恐惧与疑虑打消之前，怕是没人敢随便进入其中探索。
那扇门也被三位序列六联手封印，以防对普通的市民产生影响。
自己接下来终于可以享受一段时间的悠闲日子，做一些正经的工作，而不是为突发事件忙里忙外，顺便再抽时间去查一查奥伦娜夫人，感觉似乎是捉奸的戏码，让人有些惩奸除恶的快感呢。
至于阿贝提的合作，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但是自己也不用付出什么东西，昨晚上的表态是出于对阿贝的了解以及自己内心的一些触动，并非真的要和对方去谋反。
似乎突然闲了下来，哈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在地球时，有手机，有电脑。
刚到这个世界时，内心充满了紧张与不安，完全没有时间去悠闲。
过后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一些熟悉，但是各种事情接踵而来，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以序列九的身份闯入到序列一乃至神灵的交锋之中，怎么想怎么让人冷汗淋漓。
这时，一个女声打断了哈维的思绪。
“你好，是阿泽斯先生吗？”
哈维抬头看见了一名挽着头发的中年女士，对方很尽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学者赋予哈维的观察力让他轻易看出了对方鬓角与眼角难以掩饰的岁月带来的痕迹。
哈维顿时了解了面前的女士是怎样的性格，他笑了笑，道：“是我，不知面前的小姐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名字？”其实哈维叫她夫人或是太太应该才是正确的，对方的身形表露出她已有儿子或是女儿，但她既然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年轻，那哈维也没必要去挑破。
果然，那位夫人听见哈维调笑似的称呼，顿时开心起来：“你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样子，怎么眼神还不好了，要叫太太，不然我丈夫可能要气得去桥头的酒馆灌个通宵。”
哈维佯装惊讶：“是吗，那倒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我有幸能让您这样的女士亲自拜访。”
“好啦好啦。”那位夫人大方地笑着摆摆手，“介绍一下，我叫凡妮莎，凡妮莎·列维，研究所的财务负责人，我来找老莱特，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原来是财务部的负责人，她来这里找老莱特干嘛？宣读他的扣工资清单吗。
“列维夫人。”哈维起身脱帽按胸微微躬了躬身，对方既然是研究所的人，那就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了，必要的礼仪是不可缺少的。
将丝绒礼帽戴回头上，哈维接着说：“莱特先生有事，一会儿过来，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为转告。”
“没什么，就来这儿借几本书看，他对这里比较了解，问他的话可以省去不少工夫。”列维夫人有些失望，“现在看来只能我自己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