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新的旅程
整个寒假,李宥只在任然的爸爸妈妈回家过年的时候,回家住过一个星期,其余时间,他都住在我家。
那个星期过后,他回来就跟我说,如果将来我有机会见到任然,一定要替他谢谢任然,是他让他还有机会,享受这人世间最普通,但对他来说却最奢侈的亲情。
李宥的童年并不幸福,虽然衣食无忧,但他爸爸很少关心他们姐弟,他没有给他们讲过睡前故事,没有送他们上过学,甚至也没有和他们一起吃过,一顿完整的饭。
他说,从他上小学起,他就没再叫过他“爸爸”了,不是不想叫而是因为没机会,因为那时,他爸爸就已经很少在家了。
他记忆中的他,在家的时候,都在忙着和他妈妈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但他妈妈为了他和李佐,一直隐忍,直到患上抑郁症,依然隐忍。
李佐上完小学四年级,就被接到外婆身边照顾,本来李宥也是要被接走的,但他坚持不走,因为他走了,他妈妈就真的一个人了。
李佐是高中出国留学的,李宥上高中的时候,他外婆又跟他商量说,也送他出国,但他再次拒绝了,因为他要照顾妈妈,照顾这个家,除非外婆把他妈妈也一起接走。
但他外婆不能带走他妈妈,因为他还有舅舅,舅妈不同意他妈妈住到家里来。
如果当时,李宥和李佐一样,也被外婆带走,然后出国,也许他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再遇见他,那个给我讲《草房子》的男孩,也会永远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李宥的外婆年轻的时候,经营着好几家饭店,也积累了一些财富,但她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她和蔼又平易近人,对李佐和李宥也很好,李宥和外婆尤其投缘,很多心里话,他都愿意跟外婆说。
但李宥上高二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就这样带走了那么好的一个老人。
外婆本来给李宥留了一笔遗产,说以后他如果想去国外上大学,依然可以去,但外婆去世后,除了留给李佐继续完成学业的那笔钱,李宥的舅舅拿走了所有的遗产。
当然李宥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偶尔会很想外婆,因为外婆的离开,很多他想和外婆说的心里话,就再也没人说了。
李佐很了解他,她知道,他难过或者高兴的时候,都会去找外婆,所以2008年他得知爸爸受贿犯罪,一时接受不了离开家之后,去的就是南山公墓,因为他外婆在那里。
李宥说,过年的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幸福,他终于有了相爱的爸爸妈妈,还有依然在身边的外婆,但一想到,他们都是任然的,他又觉得很难过,因为这是偷来的人生,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
我安慰他说,任然不会这么想的,因为你也很努力地在过好他的人生,等待着有朝一日他回来,就会把这一切,物归原主。
但说到这些的时候,我又变得很伤感,甚至自私地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来。
过完年,任然的父母就回外地做生意了,之后他又住回了我家,偶尔我要回去跟我爸妈一起吃饭,或者走亲访友,他就一个人在我的房子里,乒乒乓乓帮我收拾屋子,直到把每一件家具都被擦得锃亮,每一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一层不染,实在没活可干,他才转移阵地,去对面帮程英桀收拾,像是我从海边捡回来的田螺姑娘。
这个寒假也发生了很多事,最让我开心的是,唐叔和林琳老师,终于结婚了。
唐叔年轻的时候,很优秀,说青年才俊也不为过,可惜是个恋爱脑,结婚一年,女方出轨,离婚了,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
林琳老师是个女强人,年轻的时候,一心都扑在了工作上,升上护士长之后,更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住在医院里,于是婚姻大事就给耽搁了。
唐叔对林琳老师的照顾,大家有目共睹,只要是林琳当班,唐叔就会满科室找人换班,她值夜班的时候,值夜班的医生,一定是唐叔,并且整个晚上他都不会去示教室的椅子上躺一会儿,无论多困,他都坐在护士站,这样无论有什么突发状况,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冲在她前面了。
他们的婚礼,我和省省都参加了,还有很多以前医院里的同事,我看到林琳穿着婚纱出来,就已经哭到不行,省省惊讶地看着我问:“至于吗?”
至于,非常至于。
虽然他们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轰轰烈烈,但就是这么多年的相互陪伴和平平淡淡,才最感人啊。
“尹尹,如果以后你跟傅医生结婚,我也会哭的。”省省看着远处的傅迎说。
“我不会让你哭的。”我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又man又仗义,但下一秒又忽然很难受,为了不让她看出端倪,我转移重点说,“要结婚,也是你先结婚。”
省省的爸爸出院之后,除了在家休养,就是忙着给省省和达子,挑日子择婚期。
但他们早就决定好要旅行结婚,达子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浪漫的人,行程计划都早就安排妥当,他们要把欧洲和美洲都走一遍,他们需要一个很长的假期,于是就把这件事安排在了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个暑假足足有3个月的时间,省省也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两年攒够年休假和调休。
省省说:“那我结婚,你可得把时间空出来啊。”
我说:“你是旅行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就是因为旅行结婚,才要带上你,带上我最爱的闺蜜啊。”
然后,我忽然就更想哭了,越是害怕失去,就越是觉得每一个时刻,都值得好好珍惜,每一份分享的喜悦,都值得为之高兴。
安冉年前刚刚升了部门主管,植子这个背后的男人,功不可没,小堂弟肺炎治愈之后,植子把阿姨留了下来,继续帮忙照顾孩子,没有后顾之忧,又有最爱的人的支持,安冉又成了叱咤风云的职场精英。
薛枫从上海回来之后,征得了薛枚的同意,决定休学一年调理身子,然后继续走体育这条路,薛枚在这一年终于又找到了她的爱情,对方是植子厂里的一个小伙子,皮肤有点黝黑,笑起来憨厚老实,还是薛枚的学弟,虽然年纪小但人很成熟,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接受薛枚过去的一切。
文郁辰和南羽昆,在年初的时候,也将迎来他们的爱情结晶,何琳达已经提前办理了退休,打算专心在家照顾外孙。
滕蔓前几天给我发消息说,她已经收到了研究生的入取通知书,她要带着她的孩子,去上学了。
每个人好像都在拼尽全力地生活,生活也没有辜负拼尽全力的人,梦想是,爱情也是。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因为高考选课科目的不同,学校按照组合,重新划分了班级,原来班上的很多同学,零零散散分在了各个班,一个学期的时间,我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离别终究还是悄然而至。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然后走上新的旅程。
粉粉是为数不多的,对将来的职业有了初步规划的人,她想和她爷爷一样,成为一名小学老师,最好教语文,所以选择了全文的组合,现在在达子班里。
江小白说他每科都差,但他也发现,其实他每科都能学好,他不喜欢背书,于是选了全理的组合,幸运的是,他也和邢冰乐,成为了同学。
而干千壹、茧茧、李宥,还有原先的20几位同学,都留在了这个班级里。
与此同时,班里也多了很多新鲜的血液,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第一眼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谷籴粜,名字里三个字,都不离“米”,看着就有一种丰收的喜悦。
点名之前,我特意查了字典,念了好几遍,确定记住了读音,才敢去教室。
谷籴粜是个很腼腆的男生,来了新班级,一连三天,都没有和周边的任何同学说过话,他读书很认真,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他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坐在位子上写作业的身影。
今天早上,我站在校门口值日,天灰蒙蒙的,下着磅礴大雨,这场雨从黑夜一直下到天明,似乎还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校前广场已经有了不深不浅的积水,学生进校门的时候,穿的都是运动鞋,踩一个湿一个,虽然过完春节,就是春天了。
但单海的早春,还和冬天一样的阴冷,运动鞋湿了,这样坐一天,一定很难受。
正当我心疼着穿运动鞋的学生的时候,还有一个连伞都没有,顶着书包急匆匆地从远处跑来的男生,进入我的眼帘,走进之后我才看清,是谷籴粜。
我把他拉进岗亭问:“雨这么大,怎么不打伞?”
他把书包放下来,甩了甩几乎已经全湿的头发,说:“店里没雨伞,我想着反正也近,就跑过来了。”
“什么店?多近?”我从来都不是很喜欢打听这种细节,但这次不知怎么了,就是特别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围城火锅店。”他想了想,腼腆地说,“老师,我妈就是老板娘,你可以常来吃,打折...免费也行。”
然后我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当年我和李宥、程英桀,去围城火锅吃饭的画面。
每次去,都有一个小男孩趴在最里面的那张餐桌上,安安静静地做作业,店里喧闹,但他好像可以完全不被打扰,有时候他妈妈在忙,他也帮着招呼顾客,或者结账收钱,原来他就是谷籴粜。
那个从小在火锅店长大的男孩,真的长大了。
“老师,那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他把书包往头上一放,就要走,我拉住他说:“等一下。”
他说,店里没有伞,我忽然在想,他妈妈是不是把伞,都借给没带伞的客人了?
就像当年的我、李宥、程英桀,我们三个人,她借了我们两把伞,她的店里,明明就有很多伞。
我去门卫室拿了我的伞递给他说:“撑着伞过去。”
从校门口到教室,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再淋下去,恐怕真的会生病。
他却摆摆手拒绝道:“不行,这样您等下就没伞了。”
长大后的谷籴粜和他妈妈一样,朴实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
我说:“没事,我有办法,我可以问门卫叔叔借。”
他这才放心地撑着我的伞,两步一回头地走了。
但是当我值日结束,准备回教室巡视早读的时候,门卫师傅说,今天这么大雨,门卫室的伞都被借走了,一把都不剩。
我正打算把值日的文件夹顶在脑袋上,和谷籴粜一样冲过去的时候,然后一抬头,李宥撑着伞,从荷塘边悠悠地走来,那个画面很美,有一种蒙蒙烟雨中,才子入画来的意境。
然后一恍惚,他就到了我的眼前,温温柔柔地说:“走吧。”
我恍惚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问他:“你不是很早就进去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李宥还和以前一样,会起很早,然后很早去学校,一般来说,我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整理好房间,打扫好卫生,准备好早餐,然后出门去上学了。
我跟他说了很多遍,不用给我做早餐,多睡会儿,但每次他都说自己睡不着。
以前,他是因为抑郁症,才会早晨早醒,但现在,他已经有一个健康的躯壳了,怎么会睡不着?
我知道,他无非就是想给我做早餐,我也不再阻拦他,我们都清楚,这样的早餐,能吃一顿是一顿。
他做的早餐很好吃,但每次他走后,我一个人吃着他做的早餐,都很想哭。
“我看到谷籴粜撑着你的伞进来,所以...来接你。”他说。
我不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冬天下雨,又湿又冷,阴阴沉沉,连心情都会受到影响,但此刻,我发现冬天的雨,也很美,雨水中都弥漫着甘甜的味道。
“元尹,让滑华坐到我旁边吧!”他忽然跟我说。
滑华也是这个学期新分配过来的同学,因为他个子高,李宥的同桌又被分出去了,我本来是想让他坐到李宥旁边的,但从李宥的那个眼神来看,我知道,他是抗拒的。
不打不相识,大概只发生在武侠剧里。
李宥上次和滑华那一架之后,虽然经过调解,算是和解了,但从德育处走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冷漠,本以为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机缘巧合,又成了同学。
滑华似乎也不愿意坐到李宥旁边,主动申请要坐在讲台旁边,但滑华个子高,坐在那个位子,抬头看投影仪,脖子会很酸。
昨天上午最后一节下课之后,滑华一直坐在座位上画画,我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他还在画。
我说:“画什么呢?先吃饭吧,回来再画。”
他头也不抬地说:“没事,等一下,我要画一幅最满意的,送给老师。”
上学期,去德育处处理李宥和滑华的打架事件之前,因为好奇,我先去他们班教室看了他画的黑板报,滑华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男孩子,他在黑板报上画的京剧脸谱,从配色到形神都很好,如果我是评委,都忍不住想把这个一等奖评给他。
滑华从德育处离开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很喜欢你画的京剧脸谱。
没想到,我随口一说,他就记在了心里。
我低头去看他的画,我能感受到,这次的画,他倾注了更多的心血。
“是给我的吗?”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说:“当然,其实上次我就画了一幅,但一直没给你,放了一个寒假,有些地方我又不是很满意了,所以,还是重新再画一幅。没事儿,你先去吃饭吧,我先画好,就差最后一点了。”
李宥那天正好在等我一起吃饭,也看到了那副画。
根据他们平时的表现,我偶尔会带他们去教师食堂请他们吃饭,当做奖励,这天刚好轮到李宥。
这时,我们面前正好有个大水坑,他把我推到一边,自己从水坑里趟过去。
新分配过来的学生,没有高个子的男生,李宥的座位旁边,也就一直空着,难道他是觉得孤单了,所以忽然想要个同桌?
我问他:“为什么?”
他脱口而出:“你皮鞋不能泡水。”
我的皮鞋能不能泡水,我不知道,但至少不会进水,他穿的,可是运动鞋,一趟水,全湿了。
“我是说,你为什么忽然又愿意滑华坐你旁边了?”我继续问道。
他心口不一地说:“本来也没有不愿意啊。”
我戳穿他说:“你没说,但你都写脸上了。”
他就尴尬地笑笑说:“反正他这么弱,只有我欺负他的份,我不亏。”
但我知道,李宥根本不是会欺负弱小的人,连放狠话,也是第一次。
后来我再三追问,他才表示,只要滑华对我好,就行了,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就这样,因为滑华的一幅画,他就被收买了。
我忽然发现,他做什么事,好像都是因为我,他曾经说过:我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我曾一度以为,那就是一句玩笑话,直到他告诉我,他学医是因为我想学医,我才明白,他没有在开玩笑。
他的世界里,全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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