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下不为例
回到高中的那两年,很多经过大学四年,已经遗忘了的知识,经过回炉重造,又重新熟悉了起来,尤其是文科的知识,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起来,也比以前透彻了许多。
但是我理解,和教会学生理解,又是两回事,教书不是简单的搬运工,并没有程英桀说得那么简单。
宋沓昨天给我推荐了一个学科网站,里面有很多名师课程,昨天晚上,熬夜学习了两个小时,有一种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受益匪浅。
宋沓说,如果坚持修炼,必将功力大增,所以上完课回来,我就打开网站,准备练功。
但是,我刚打开视频,干千壹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趴在我办公桌的挡板上,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热的,整件校服衬衫都贴在了后背上,我很少看到女生出这么多汗。
程英桀以前倒是常常这样,因为总是大中午的时候,出去露天打球,回来就一身汗臭味儿,然后心安理得地坐在我旁边,知道我对味道敏感,还要故意凑过来恶心我。
干千壹这个班长是大家民主选举产生的,但经过两天的接触,我确实也十分满意这个班长,不仅群众基础好,而且有大局观有气魄,做事条理清晰有原则,颇有滕蔓当年的风采。
我们班这节是体育课,今天天气热,应该都安排在室内打球,如果她刚打了球又这样一路顶着烈日跑过来,我担心她中暑,就把电扇打开,又把空调调低了两格,然后让她坐在我的椅子上,慢慢说。
她摆摆手,换了最后一口气说:“元老师,您...您快去体育馆看看吧!”
我递了两张纸巾给她,让她擦擦汗:“怎么了?”
“我们班和...,和高二,快打起来了!”
我一刻都不敢耽误:“走,边走边说。”
但是我刚跑出办公室,就发现我脚上还穿着拖鞋,在办公室坐下来,我喜欢换上拖鞋,然后以最舒服的姿势摊在椅子上办公。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遇到紧急情况,要耽误大事。
宋沓拿起电话,边拨号边交待我说:“元尹,别着急,过去先制止住,注意安全,我这就给德育处打电话。”
时代在变,学校行政部门的名称,也在变,政教处现在改叫德育处了,算是确立了德育,在素质教育中的首要地位。
“知道了,谢谢宋老师。”我穿上运动鞋,以最快的速度往体育馆赶。
路上,干千壹把大致的情况跟我说明了一下,概括起来就是,陈酒香在羽毛球场打球,后退接球的时候,撞倒了一个高二5班的学生。
这个学生很生气,当即骂了陈酒香,并要求他道歉,但陈酒香觉得,在自己的球场打球,又没出线,是对方闯入球场,才导致被撞倒,还骂人,才应该道歉。
双方在争论的过程中,引来两个班同学的围观,然后两个人的争论,就发展成两个班的争论。
我到的时候,局势进一步恶化,已经发展成两个班的集体打斗。
一群人在一起打架,我见过最盛大的场面,也就是安冉和李宥大战职技校学生的那一次,不过那时参与的总人数也就十几个人,但现在两个班加起来,所有男生几乎都参加了,起码三四十人。
但好在单海中学的学生,还算儒雅,并没有真的动起手来,只是相互不服气地推推搡搡。
而女生,则站在后面,你一句我一句地继续争论,互不相让。
这节课,上体育课的只有两个班,连个劝和的人也没有,我没有处理群体性冲突事件的经验,眼前一片混战,我很着急,但无所适从。
干千壹拉住我说:“元老师,你别过去,宋老师说了,要注意安全。”
我说:“宋老师也说了,必须先制止住。”
“不行,刀剑无眼,你这样过去,会被误伤的。”她紧紧拽住我说。
“干千壹,体育老师呢?”
“不知道,可能在形体房。”
“你去找他,我学过拳击,能自卫,放心吧。”
“不行...”她还是紧紧拽住我。
“快去!”
她终于被我的气势唬住,松开手,跑去形体房搬救兵。
“别打了!”我用尽全力朝人群喊,但声音立刻就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现场依然一片混乱。
我知道靠喊是没有用了,只能冒死往里挤,短短几米的距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从一堆人高马大的男生中,挤到人群最中心。
其实我学的那点拳击,就是皮毛,只能强身健体,并不能像安冉一样,用于实战,如果真的打起来,我毫无自卫能力,但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挤过来的一路上,我的脑子极度缺氧,能思考的只是,如何制止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去想,我会不会被误伤。
“都别打了,高一8班的,全体退到我身后!”我挡在陈酒香的前面说。
我也没想到,这群兔崽子,还挺听话,真的都乖乖收手,陆续退到我身后。
陈酒香从后面低下头,凑到我耳边说:“元老师,他们可能真的会动手,你还是去我后面吧。”
我回头跟他说:“你在前面,他们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虽然我个头小,但我毕竟是老师,老师到场,震慑力还是有的,我一时想不起来,高二5班的班主任是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通知他,但高二的学生看到我,也往后退了退,退到了一个安全距离。
我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打架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然后,那个被陈酒香撞倒的同学,忽然冲到我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任然就挡到了我面前,他个子高,完全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那一瞬间也好像切断了我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我在他后面,虽然周围危机四伏,我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仗义地站出来,保护我。
果然,那顿饭,没白请。
但是,我是老师,如果要保护,也是我保护他,还有他们,而不是要他,来保护我。
我把他推到一旁,说:“退后!”
他愣了愣,还是退到了我身后,但就站在陈酒香旁边,离我不远处,目光如炬,像是随时准备好要出手。
他和李宥,还是很不一样的,他会冲动会情绪化行事,正因为如此,好像也更真实。
也许是任然的气场太强大,那个同学再次看到我,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老师,我没想动手,我就是想,问问您,这事,你到底管不管?”
“我是高一8班的班主任,我们班的同学撞了你,这事,我当然要管。”
“好,那现在就让他道歉!”
然后陈酒香就很委屈地澄清:“老师,不是这样的...”
我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对被撞的同学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件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其他同学就先散了,你们两,到办公室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但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没什么好谈的,他必须道歉,否则,我就让我舅舅来,让他好看。”
其实他这样说,我对他的舅舅,还挺感兴趣的。
后来,德育处老师来了,体育老师来了,他们班班主任也来了,其他同学也都散了,他还是一直坚持要陈酒香道歉。
虽然陈酒香成绩不好,和任然算是难兄难弟,偶尔还会喝酒睡觉,并且这个偶尔,是经常偶尔。
但是,他是一个很正直的人,犯了错会承认,做错事会道歉,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很坚持,一直不肯退步,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错,同学们也很支持他。
对方坚持要陈酒香道歉,陈酒香又坚持不低头,事情就变得很棘手。
然后,对方一直挂在嘴边的舅舅,真的就来了,据说,他舅舅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黑白两道,都有势力。
见到本人之后,他确实也给人这样的感觉,整条手臂纹成花臂,墨镜花衬衫刀疤脸,是一种级别很高的古惑仔既视感。
德育处的老师示意他把烟掐了,然后请他坐下,他把墨镜摘下来的瞬间,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年在职技校门口,欺负植子,后来被安冉打败的四毛哥——毛毳。
不过,这个时空的他,并不是我穿越过去见到的那个毛毳,所以他并不认识我。
但令我不解的是,他看到任然的时候,脸上明显略过一丝惊慌。
为了协助调查,每个班留了一个同学,作为整个事件的见证人,我们班留下的就是任然,因为任然平时和陈酒香玩得最好。
我忽然燃起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毛毳在原先的时空,就认识李宥,他和我一样,也知道李宥的存在。
但是,在他那个时空,开学典礼那天,我没有去找安冉,李宥也没有跟着我出来,安冉是一个人救下了植子,他又是怎么认识李宥的呢?
但如果说,他是看到任然惊慌,那任然看到他的时候,又为什么没有一丝反应?
显然,任然并不认识他。
“舅舅,就是他,撞了我,他必须道歉!”
从这个学生的气势和毛毳进办公室那个嚣张的气焰,几乎可以断定,接下来的局面只会更糟。
但是,毛毳忽然戴上眼镜,站起来说:“既然是在学校发生的事,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老师看着办就好了,我相信老师,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然后就匆匆走了。
那个学生见毛毳走了,气得直跺脚,看得出来,这个舅舅平时很宠他,但今天他失宠了,也失策了。
毛毳的表现更是疑点重重,他在害怕什么,到底是怕任然,还是李宥?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最后德育处的处理结果是,两人相互给对方道歉,陈酒香撞人不对,他骂人也不对,失去了舅舅这个依靠,他也很配合德育处地处理,这事算是圆满解决了。
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宋沓给我泡了一杯茶,茶水热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有宋沓的办公室,就像家一样温馨,这片热气就像小时候回家,远远地就看到的那一缕炊烟,让人心里一暖。
但是,我拿起水杯,只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因为实在太苦了。
那次,宋沓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跟我说,李宥帮我写的那篇文章,获得市时政小论文一等奖,请我喝的茶,就是这个味道,苦得像胆汁逆流。
我问他:“宋老师,这是什么茶?”
“决明子,加了莲子心。”
我正要倒掉,准备泡一杯红糖水,去去苦味儿,他赶忙过来阻止我说:“别倒别倒,苦是苦了点,但相当去火,再苦也要喝。”
其实,我并没有火气,也没有对他们发火,最后高二5班的班主任,罚他们班参与打架闹事的同学,都去打扫了体育馆。
陈酒香问我,为什么不罚他们。
我本来是很生气,是很想惩罚他们,但每个老师,都曾是学生,只是我的学生时代,离现在更近,近得我还能清晰得记得,当学生的感受。
那些年,犯的绝大多数错,其实事后,我们都能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还记得,那天程英桀带我去看灯光秀,我们逃课出去,我们置校纪校规于不顾,但胡南实对我们,很宽容,连一句批评的话也没有,反而只关心程英桀的伤势。
从那以后,程英桀再没逃过课,连出了他最喜欢的新游戏,也没有。
有的时候,好像没有惩罚,远比惩罚,更有教育意义。
最后我只是说:打都打了,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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