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命

朝仓陆向来不愿意回想起那一晚。
他在爱崎家寄人篱下，虽然萌亚和她的家人对自己都很好，可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人，永远都不可能融入到所谓“家”的具象之中。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可偶尔也难免会觉得孤独。而在遇到浅仓璃之后，他才真正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一种能够填满内心所有空白的、只属于自己的存在，让他轻易沉溺其中，难以挣脱。
胸口堆积的渴望日益膨胀，左突右撞找不到出口。朝仓陆很清楚自己只有在浅仓璃身边时才会平静下来，那些翻涌的思念才会得到喘息，于是，如今在失去对方音讯的第十天，他会变得前所未有焦躁，便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小陆很不安。
虽然之前也有过因为工作好几天见不到面的情况，但姐姐都会抽空给他发消息，失联如此之久确实还是头一次。这种像是被抛弃的感觉并不好受，小陆兜兜转转犹如困兽，想要找人却不知道从何找起，只能每天坐在对方无人回应的屋门外等待，每每听到脚步声都急切地抬头，却总是失望而归。
或许是神明也被他的失魂落魄感染，今夜下起了滂沱大雨。
无数水滴像镖一样从天空倒落，在视野中分割出道道细线，将整个世界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小陆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如注雨幕发呆，脑海中似乎翻涌着无尽的思绪，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只是就那样凝视着面前遥远的黑夜，眼眸里空无一物。
他维持着这么一个姿势很久。
窗外的雨声渐稀，只偶尔砸在窗台上，溅起一点水珠。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深夜，在暗色最沉的那一刻，朝仓陆终于回收投向远处的目光，不经意一瞥，却发现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路灯下，正仰头望向他的方向。
他们四目相对，眼底都有浓重的水雾。
是失踪已久的浅仓璃。
“！”
小陆猛得一惊，当他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已经自发冲了出去。速度极快，以至于站在潜对方面前时，她依然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连鬓发上挂着的水珠都还没有落下。
“姐姐！”
还未成为奥特战士的少年伸出手，紧紧抓住浅仓璃的手腕，眼底骤然迸发出极为明亮的色彩：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浅仓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慢慢转过头，专注凝视着他的脸。
那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很多，全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眼底，以至于在和朝仓陆对视时，竟然无端会让他感觉到一丝陌生。
“小陆。”
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浅仓璃浑身已经湿透了，连发丝都软软地贴在脸颊上，有水痕从眼角慢慢滑下，看起来竟然像是在哭。
“朝仓陆。”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声音也像是被雨淋湿，鼻音很重：“我们不该认识的。”
“姐姐？”
小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那不妨碍他从中听出某种让他极度恐惧的可能性。握着对方手腕的手不自觉用力，他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不问了，你不用告诉我……你先回我那里，我找衣服给你换上，不然这样下去会生病的，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
剩下的话，在浅仓璃挣开他的手的那刻，尽数消失在舌尖。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小陆。”
他听见她这么开口，语气里带着他不懂的决绝。明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平静，可小陆却能看到其下隐藏着的狂乱，就像是在蛛网中挣扎的蝴蝶，纵然落入命运的罟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粉身碎骨。
“你说什么，姐姐？”
朝仓陆其实听得很清楚，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他嘴唇微微颤抖，紧紧盯着对方神色的每一分变化，想要从中找出玩笑的影子。可遗憾的是，浅仓璃显然下定了决心，眼底最后一丝茫然的犹豫在黑暗中褪去，看向他时，也只有斩钉截铁的执拗有迹可循。
“我们本不该相识，小陆。所以，在……之前，我们必须成为陌生人。”
她的话里满是谜团，可其中的残忍却如此明显，却像是刀子般在小陆心底划下鲜血淋漓的伤口。而大概是看他的表情太过绝望，浅仓璃脸上有不忍一闪而逝，彼此陪伴的时间的确不曾作假，于是当硬生生要将对方从自己生命中撕扯开来时，当然也会感受到那同样焚心蚀骨的痛意。
沉默如潮水般在黑暗中蔓延，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远处响起。
朝仓陆从未忤逆过浅仓璃，从来都将她的话奉为圭臬，如今是他头一次不愿听从。许是他眼神中的不甘太过浓烈，浅仓璃扭头望向夜色中细碎的雨雾，终于稍稍垂下眉眼，像是想起了非常久远的什么，语气也变得柔软了些。
“我知道这其实是很难做到的事，无论对我们谁而言都是。”
她放轻了声音，语气里头一次有了让朝仓陆震动的恳求：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小陆。这不只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所有人……无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要你必须记得，绝对不可以因为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而放弃去做‘朝仓陆’本该去做的事。”
所以，暂时忘记她吧。
这条路，他们终究不可能再并肩而行，必须独自走下去。
只要她说出口的事，就一定会去做，于是小陆知道事情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他凝视着浅仓璃单薄的身影渐渐隐入雨水中，与夜色融为一体，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每到话要出口的那刻，便会变成破碎的哽咽，与飘落在脸颊上的水滴一起滑落。
“……为什么？”
最后，他沉默半晌，也只能问出这么无力的一句。
而在再度滂沱而至的大雨里，浅仓璃回过头，似乎朝他笑了笑。声音随着淅沥的雨声一起蔓延而来，从今往后，一直、一直出现在朝仓陆最不敢回想的梦中。
“因为，是命运啊。”
这世上最捉弄人心也最无法抗拒的、早已注定的命运。
——————
“命运。”
俯身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浅仓璃，弟弟笑了声，眼神却极冷：“让姐姐狠心抛弃我的‘命运’，我永远都不可能接受。”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吓人了，与向来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乖巧完全南辕北撤。而鉴于把弟弟逼黑化的罪魁祸首某种程度上就是自己，浅仓璃只能‘啊’了声，试图悄悄从对方的桎梏中挪走，却没成想又被弟弟一把按住。
“我可是很乖的，姐姐。”
朝仓陆低下头，又凑近了些，朝着终于动弹不得的浅仓璃开口：
“你不让我去找你，我就不去；你叫我把你当成陌生人，我也从没告诉过你关于我们的一切——就算今天想起了所有，那也是姐姐自己想要找到的答案，我说的没错吧，嗯？”
他的声音依然柔软，目光湿漉漉地望来，仿佛透过纸箱缝隙中看她的小狗。可他的动作却远没有语气那样无害，按得浅仓璃浑身都疼，却完全不敢抗议，只能憋屈地点点头。
但她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
或许在街边商店的重逢确实出于偶然，可之后的种种便只能是弟弟的处心积虑。看她失忆了就开始为非作歹，终是不死心地靠近，说实话，这确实会让浅仓璃感觉到一点无奈。
而朝仓陆显然十分得寸进尺。
“那姐姐现在知道了一切，还会继续抛弃我吗？”
他摆出了自己最可怜的表情，委屈地与她对视，仿佛在无声控诉浅仓璃为什么要离开这么爱她的小狗：“你真的舍得吗？”
“……”
这话她没法接。弟弟在那个雨夜之后不知道修炼了什么，一直在往白切黑方向发展，现在的道行已经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了。被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晃得眼晕，脸颊也因为弟弟温热拂过的吐息而染上了绯红，浅仓璃整个人现在都有点无措，眼底也难得浮现出慌张的神色，忍不住深吸口气，才能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
“我说过的，小陆。我不得不这么做。”
想起之后的剧情，以及一周目回忆里劈天盖地的绝望和悲伤，她长叹口气：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们确实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话音未落，浅仓璃就感到对方按住自己的手又猛得用力，瞬间把她还想继续说的话给摁了回去。
“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而脸上依然挂着无辜的微笑，朝仓陆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就好像刚刚用力的不是自己一样，语气一如既往乖巧：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没听清姐姐的声音呢，姐姐应该不会怪我吧？”
浅仓璃：“……”
这绝对不是她的弟弟。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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