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个班,做个人

乌丸看乐子蜷在一团哭，向前推推桌子，示意她趴着哭会更好受点。后者抱着桌子就是一波狂锤，前者则是陷入沉思。 她有些惊讶。
乌丸没有这样爱过自己的家乡。湖边的草地，喜欢的小卖部，奇怪的图案，玩得还算不错的损友……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只是不曾后悔，偶尔回想起也能一笑罢了。现在换了地工作，也开开心心浑水摸鱼，对以前没啥留念。
何况对那不咋地的父母，印象实在是负分，一种他们拿那套迂腐的规矩拘束她行为、思想的方面最让她讨厌。
所以对乐子，她有一点点共情。八爪鱼就像是拘束了村民的生命，而乐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在尝试打破枷锁。凭这点，即使乌丸不是很理解乐子此时此刻爆发的情感，她也会尽力去感受，并出一份力的。
敲桌的声音结束于一声爆响以及木头散架的声响。乌丸一脸黑线地看向埋在一团零散木材里眨巴眼的蘑菇头女孩。
“你……把桌子拍垮了？”
麻咯，反正不是自己的东西。
拼上最后一块木头碎片，两人都松了口气：这样村长就看不出来了吧。
乌丸还在尝试把白花再次放到桌角，发现桌子没有散架后，高兴地欢呼起来；乐子嘟着嘴，刚想不识趣地再次碰垮它，看到乌丸这么开心，就没有付诸行动。她蹭在地上滑，远离这易碎的“杰作”。不料，坐垫又双叒叕泄气了，尖叫出滑稽的长音。
乐子暴躁地把坐垫干净的一面放在头上疯狂揉搓，蘑菇头成了炸毛蘑菇头。看着像进了点气后就一脚踢到门口，直接躺地上盯着似乎空荡荡的天花板。
乌丸跟着看去——不得不说一边笑一边仰头真的很傻——这才发现上面还有个阁楼，只是颜色和周围太像，以至于很难发现。
她看向乐子，后者指了指可怜的坐垫的方向。她寻过去，发现门口有一个梯子，便明白了乐子的意思。
她搭好梯子，爬上阁楼，随手捞来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抱在手上，一个没站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乐子手脚并用地爬起，望着逐渐下落的乌丸慌乱地左右乱动。
乌丸仿佛极慢地飘落到乐子的手臂上。乐子一手抚在她的脖颈后下部，一手轻柔地抱住她的大腿。
一阵秋日的清风吹进木质小屋，吹得窗帘如穿着纱裙的少女翩翩舞动，吹得屋内快散去的茶香花香又聚在一起，环绕在两人周围，染上37℃的体温。月光落在她们飘起的青色与黑色的发丝上，将她们的呼吸冰得静谧。
此刻，她们的眼中只有月光与彼此的脸颊。或许应该再配上一支钢琴曲——
阿珍爱上了阿强，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
这什么鬼BGM啊！快掐掉！而且公主抱是什么鬼啊？！！
奇怪的氛围只持续不到一秒，乐子的手就罢工了。失去支撑的乌丸又直直下落，扑得乐子瘫在地上。
“咔。”
是骨头的心碎。
趴在上面的刚体验过飞行的这位还死死抱着阁楼上的东西，一个翻身滚了好几圈，也躺在地上，从那一堆里抓了个幸运小可爱，举在她和乐子之间。
这是一封信，用粗糙的报刊折成的，报的日期是1909年12月30日。寄信人有模有样地在角落画了个框，框中有朵小花，就当是邮票。前后看也没见着署名，也许是忘了？
拆开信封，其中有两个东西。一个是信纸。
“村子爷爷……这且……啊不，这是我最吉又欠的冬西。之关给您，祝您新年快乐。冒号，反括号：）”乌丸一字一句地读着信纸上稚嫩的字。
还在喊腰闪了的乐子也挤出一只眼来看。这些字歪歪扭扭地爬在纸上，比起字来更像一幅画，似乎是出自初学写字的小孩之手。
翻过来，还有一行被划掉的字，内容与前面一样，但字迹稍微清晰些，不过也好不到哪去，照样一大堆错别字。
乌丸开启脑补模式。或许是小孩想给村长写信，但自己不会写字，就找另一个会写字的人来教他，然而自己怎么都学不会。那人没耐心了，想着自己帮着写算了。可小孩倔强地偏要自己写，只好一遍遍教，一遍遍学，照葫芦画瓢把错别字也学上了。总算写好，满载开心地把祝福塞进村长的信箱中。
那么另一个东西就是信中提到的礼物了吧。乌丸的手在信封里滑来滑去，却只摸到一个小弹珠。
是金色的小弹珠。街边小摊中随处可见的玩意，用面值最小的货币就能买到。
难道这就是寄信人最喜欢的东西、精心准备的礼物吗？乌丸不置可否，只是将弹珠转到对着月光的方向。
弹珠在月光下蹦出光彩。这抹流金不似月光那般广袤、澄澈，只是集中一点，闪烁着。也不是任意一种星星的光，倒像是小主人自己的小星球，只把光辉传递给最喜欢的人。
乌丸饶有兴致地看着它，感觉心里轻松了不少。
乐子之前的坏情绪也被弹珠的光亮融化了，现在还有心情在一旁解说：“这是六年前新年明太送的，估计又忘写名字了。一挺可爱的男孩子，那时才六岁吧……”
“就是有点憨。见我就叫哥，我寻思咱有那么像男的吗？所以咱就决定给他上一课。可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称呼分多了又记不住，只能简单地教他，家人以外的，男的是叔叔，女的是阿姨。这会总记住了，但第二天又搁那叫我哥。”
“问他为啥，他说村子里的人都是家人……然后就拿他没办法咯。”
她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乌丸也跟着笑，故作威胁地问：“好啊，就说村口咋有个小孩叫我阿姨，就你教的是吧？今天之内刀了你。”
显然这话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乐子因为自己的教学派上了奇怪的用场，笑得更欢了，笑着笑着骨头又是一声脆响，疼得她赶紧闭嘴。
乌丸一副“遭报应了吧”的表情看着乐子，一边是挽起袖子，让乐子翻身，自己再假装砖业地在她背后推几下，居然接好了骨头。
乐子表示我不懂但大受震撼：“搁哪儿学的？医学奇迹啊。”
“忘了。”可能是隐部门集训吧。技巧这种东西，不都是学完还给老师，要用时听天由命吗。
“五欢鱼你怎么这样子啊～真的是鱼吗记性这么不好～”乐子又用见面时不着调的语气说，并添加了恶心元素，还特地嘟着嘴。
乌丸明显有被膈应到，但为了不让乐子的小心机得逞，她强行面无表情，生硬地把东西都装回信封，又随机从物堆里捞出了什么。
这是一张写满字的纸，字迹工整中带着些许活泼，显示书写者心情愉快，想必是村长写的吧。文章标题是《1910元旦庆》，正是六年前新年啊。
两人浏览着，虽想法不同，却都好像被拉回到那个新年，人们相聚、团圆、游戏、载歌载舞。欢快的气氛填满每个人的心。
乌丸情不自禁地读起最后几段：“很罕见地，这次没有人阻止八脚鱼在台上不停歌唱甚至抢走我这个主持人的位置，因为大家都在尽情欢歌，无论唱的是什么，唱得好不好，我们的心情都是相同的，心都连结在一起。”
“不得不说，八脚鱼煽动气氛的能力真的很强，村民们的情绪都很高涨。”
“看得出他真心喜欢新年，很认真地设计了元旦节目，而没有像往常出些类似用水车锻炼之流的馊主意。孩子们都玩得很开心，我这把老骨头也能尽兴，玩得过了头，现在累得快拿不动笔。”
“这是我们最热情最开心的一次新年！好啦，就写到这里吧，不早了。”
“愿我们可以继续聚在一起，平安迎接一个又一个愉快的新年。”
“新年快乐。”乐子念出最后一句。
很应景地，谷顶的大钟敲响。十声钟响回荡在山谷之间，在乐子心中荡漾开一阵五味杂陈。
这么久了啊。就连昔日的八脚鱼都是“美好的回忆”之一，现在怎么就面目全非了呢……
她无奈地叹口气。
她们又看过了烧烤店的一年份优惠券；精心批注的课本，是村里学生们互相学习交流的痕迹；几张画，画的是合照，虽然画得不咋美观，但都很传神，乌丸甚至能认出几个中午见过的人。
好像漫步于美好的时光之中啊。
“所以是你找到了鬼杀队？”乌丸把东西放回阁楼，梯子归位，坐垫也捡回来。一副准备走人的样子。
“OhYeahThat'sright～”
“你很勇敢。”乌丸说得真诚。
乐子会心一笑。
“拜托，我超勇的好不好。”但这并不影响她犯见。
“勇敢勇敢我的朋友～那我先下班咯～回去我交报告，杀鬼的剑士大约明天到。”
乌丸说着已经握上门把手，乐子却突然急忙在后面喊：“我可以在提供一些！关于那家伙的攻击方式！”
乌丸心里一惊，这个伴随阻抗，恐惧的话题，再次被提起了。但她没有停下动作。如果是留到这个时间点才开启新话题，也就是说乐子潜意识并不想给双方足够时间交谈，以免触碰到伤口。所以就算谈，恐怕也得不到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想下班。
因此，“我们可以在出去的路上谈。比起血鬼术，我更关心的是，八爪鱼上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以免扑空。”她打开门。
“上周……”乐子刚想说什么，然而在看到门后的一抹金光后，纠结消失了，整张脸变成白纸，什么表情也没有。
“现……现在。”
乌丸回头一看，表情逐渐僵硬。
“嗨，八爪鱼……好巧啊？”
开门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