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文高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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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荀贞的人有十来个,大多是乡中吏员。
当前一人年岁不大,二十多岁,头戴高冠,褒衣大袑,足下岐头履,腰间皮带钩,斜插了一柄宝剑,看见荀贞诸人疾驰过来,他迎上两步,远远地拱手作揖,大笑说道:“贞之,你可来了!”迭声催促那个拥彗的吏员,“还呆立着作甚?还不快快上来迎接!”
——“彗”,即扫帚。“拥慧”,就是抱着扫帚。这既是一种迎接客人的礼节,同时也用来迎接新来上任的官员,表示的意思是庭院都已经打扫干净,“以衣服拥帚而却行,恐尘埃之及长者,所以为敬也”。
“拥慧”的那个吏员急忙上前,双手持慧,躬身施礼。
余下诸人亦皆随之弯腰行礼。
文聘一马当先,直等奔到近前才勒住缰绳,坐下骏马正疾驰之时,一时收不住脚,勉强止住,扬起两条前腿,昂首长嘶。他也不下马,便在马上踞鞍扬鞭,居高临下地睥睨诸人,大声问道:“尔等都是本乡吏员,来迎荀君的么?”
——文氏乃南阳宛县大族。南阳是什么地方?帝乡,光武皇帝起家之处。云台二十八将之中有十三个都是南阳人。从中兴至今,一百五十余年间,凡被拜为三公及九卿的南阳人有六十余人,封侯王者百余人,出任郡国守相者近七十人,郡中的许多豪右巨姓都是累世公卿,家世二千石,可以说是显贵非常。并又有像新野阴氏这样的“后家”,出过好几个皇后。
与这些名族世家相比,文氏虽远不如,但好歹也是宛县的大族。文聘从小听说的都是开国功臣们的故事,特别是二十八将中同为宛县人的李通、吴汉、朱祜,对此三人的事迹更是耳熟能详。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眼界很高,加上年少气盛,对荀贞拘礼甚谨那是因为一则荀氏名望高,二则荀贞对他引荐之恩,可是对像眼前的这些乡野小吏,却自然不会客气。
这一番轻慢的态度,顿时惹恼了上前相迎的那个年轻人。这人向后退了两步,仰起头,按住腰上宝剑,忿然道:“哪里来的孺子!在乃公面前拿捏姿态!”
文聘年只十五六,尚未加冠,身虽长大,稚嫩未消,被骂一声“孺子”不错,但是“乃公”二字就很侮辱了。他勃然大怒,催马往前,挥起鞭子就往这人的脸上去抽,骂道:“乡野庸狗,藏获之种,也敢辱我?”藏、获二字是南阳方言,用来骂奴、婢的。
那年轻人虽听不懂这两个字,却懂得“庸狗”意思。想他横行乡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避过长鞭,“当啷”一声,将宝剑出鞘,梗着脖子,跳脚大骂:“小竖!敢骂乃公,寻死么?”急扭头召身后诸人,“高二、高三,你俩还愣着作甚?把他给我拉下马来!……,贼虏,今天不杀了你,乃公便不姓这一个高!”等不及身后人上来,挺剑趋前,一手去拉文聘坐骑的辔头,另一手拿着宝剑便要往马脖子去刺。
荀贞马劣,走得慢。眼见文聘与这年轻人就要动上手了,他才急赶慢赶地赶到近前,不及下马,驱马冲到他俩中间,暂将两人分开,叫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翻身下马,两步跨上,抓住那年轻人握剑的手,连声说道,“子绣毋怒!子绣毋怒!”侧脸叫文聘,“仲业,此便是我常对你说起的高君子绣,你还不快快下马?”
这年轻人正是高素。
高素倚仗家势,跋扈乡里,从来只有他欺负人,哪里有人敢欺负他?根本不听荀贞的劝解,拽回衣袖,绕过荀贞的坐骑,带着攘臂拥上的高二、高三,就要去拉文聘下马。
文聘听了荀贞的话,策马相让几步,跳下来。高二、高三冲至,举拳就打,他不避不让,手上举鞭,底下踢腿,两脚把这两人踹倒在地,随即丢下鞭子,侧身斜让,让过挺剑奔来的高素,再又往后退了几步,说道:“原来你就是高素。……,刚才不知是你,多有得罪。”
高素叫道:“死贼!你不知是我?今天就让你知知我是谁!”复又挺剑刺来。文聘再退了两步,说道:“我再三退让非是惧你,而是因知你敬重荀君,故此给你三分脸面。你若不知好歹,我可不客气了!”高素骂道:“乃公自敬贞之,干你这小儿何事?休躲,吃我一剑!”
荀贞追上来,死死拉住他的袍子,说道:“子绣、子绣!仲业年少不更事,你且看我的薄面,把剑收起!”哭笑不得,心中想道,“这叫什么事儿?好好地来上任,却才到乡亭地界,便先剑马交战!”对退到侧边的文聘说道,“仲业,你从我兄学经,算是我侄,子绣乃我友也,你是晚辈,过来赔个不是。”又对高素说道,“子绣,仲业从叔乃县君乡人,现在廷中为吏,向来与我友善,你看在我的份儿上,不要与一个少年置气,快把剑收起来吧!”
许仲、程偃、小任、小夏等人来到,帮着拉住高素。
高素兀自念念不肯饶,要往上冲,没冲得两步,瞧见最后来到的那几个披甲骑士都下了马,皆执刀剑站在文聘的身后,像是文聘的奴仆、随从。
他眼皮一跳,下意识地侧脸瞧了瞧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高二、高三两人,见他两个都灰头土面,捂着被踹处,呲牙咧嘴,一副强自忍疼的样子,心思急转,想道:“今天是为迎贞之而来,没带太多宾客。只有这两个废物,怕不是文姓小儿的对手!如果执意来强,说不得要吃大亏。吃亏不怕,丢了脸面太是不好!”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罢了,且先忍住这一口气,待诓了这小儿跟我去亭中后,叫齐人手,把家中的剑客都唤来,再报此儿辱我之仇不迟!”
县君、县吏吓不住他,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拿定了主意,他依旧装作不忿,手下却轻了,装成被荀贞拉住的样子,就势站住,愤愤说道:“贞之,我闻你今天上任,不胜欢喜,因而叫了乡中诸吏前来相迎!这小儿实在无礼,冲马扬鞭、辱我太甚。要非看在你的面上,今曰定要让他知道我西乡高素的手段!”故作恼怒地大力把剑收回鞘中。
荀贞怎会想到他打定了主意要“诱敌深入”?还只当是被自家劝住了,苦笑说道:“子绣,多谢你来迎我!……,仲业,你来给子绣赔陪个礼,道个不是。”
文聘尽管年少气盛,但是质本淳朴,虽看不上高素这样的乡下人,虽也恼怒高素的辱骂,可现在听了荀贞的话,还是上前来,赔礼道歉,说道:“高君,是我不对,不该辱你在先。”
高素鼻子里“哼”了声,说道:“且看贞之面上,不与你一般计较!”不再搭理他,亲热拉住荀贞的手,说道,“贞之,来,我给你介绍,……,这几个人都是乡里的佐史。”指着“拥慧”的小吏说道,“此人姓黄名香,本乡乡佐。”
对黄香,荀贞是“闻名已久”了,早在程偃事时,就听说他被高素痛殴,只是一直未曾见过。
这会儿听了高素的介绍,他打眼观瞧,见这黄香四十上下,中等身材,瘦脸杂须,眼看人时游离不定,透着一股畏缩,特别此时他双手拥慧、卑躬屈膝地行礼,更显得畏畏缩缩。
虽然高素在介绍他时漫不经心,虽然他给人的第一观感不好,不过荀贞并没有倨傲,保持一贯对人的客气,回了一礼,笑道:“曰后乡中税赋诸事,便要多多劳烦、倚仗黄君了。”
“不敢,不敢。”
高素斜着眼看他,问道:“不敢?什么不敢?你说在说谁不敢?是我不敢,还是贞之不敢?不敢什么?不敢劳烦你?不敢倚仗你?”
黄香急忙分辨,说道:“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在说谁不是?我不是,还是贞之不是?”
官道之上,四下都是旷野,寒风一吹,十分冻人,黄香却被高素逼得额头上都冒汗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抱着扫帚,深深弯下腰,颤声说道:“高君息怒,谁的不是都不是,都是小人的不是!”——既然说什么都错,干脆也就不再分辨,只管跟说绕口令似的赔罪就是。
荀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这高素,真真一个乡间霸主。乡佐虽在乡中任职,却也是县吏,且职掌一乡之赋税收取,其人选又多出自本乡大姓,按理说也是颇有权势的,但在高素面前,这黄香却竟如门下奴仆也似,也不知是因他本姓懦弱,还是被高素打怕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高素一眼,又想道:“这高素骄横跋扈,其家中宾客、徒附甚众,又与阳翟黄氏有关系,算得上威行一乡,我今侥幸得他敬重,倒是省了曰后治乡的一大麻烦。不过,此人行事肆无忌惮,却又是一个我治乡的阻力,——他对待乡佐尚且如此,何况黔首百姓?”想起了高素之前逼迫程偃让妻的行为,“平时定有许多恃强凌弱的行为,必定招致了不小的民怨。……,该如何处置与他的关系?我须得好生思量。”
高素嘲讽、责骂了黄香几句,将适才所受的“恶气”稍微发散出来了一些,心情转好,与荀贞握手笑道:“贞之,以你之才,岂是十里之宰?我早知你在繁阳待不长,只是却没想到才三个月就被拔擢升迁了!而且还是迁到了本乡,实在可喜可贺!我在家中略备下了些薄酒,为你洗尘。”瞅了瞅荀贞骑的马,大摇其头,“此等驽马,不合你的身份。来,来,换我的马骑。……,等会儿酒席上,你我一面饮酒,我一面听你讲那夜破贼之事,不亦快哉!”
他早见过荀贞的马,知是劣马,所以今天在出来迎接时,专门多带了两匹良马。荀贞拗不过他的好意,只好换马骑乘,余人随从在后,往亭中去。
——上马走时,高素特地偷偷地往后边瞟了一眼,见文聘也跟着来了,这才放下心来,恶狠狠地想道:“这文姓小儿带的那几个人,皆威武雄壮,像是壮士,且披甲执刃,不好对付。我且不要着急,等待会儿席上,酒过三行,把他们都灌醉了,再摔杯为号,使出伏兵,用出手段,定要将他们都打一个屁滚尿流,才算是出了我这一口恶气。”想到美处,笑出声来。
荀贞莫名其,问道:“子绣,怎么了?”
“没,没什么。这不有阵子没见你了,想起等会儿把酒言欢,不觉痛快,因而失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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