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投壶（3）

沈荷依言取出一支瞄着前头的兽面两耳壶，细看会发现，她瞄的不是壶口，而是铜壶前的地面。
人群中的盛青青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实难对这样花瓶般的人有信心。花瓶呢，生来注定藏在雅室书房，插上花，供人欣赏珍藏。一双白白嫩恩的手，拿针线多过拿长箭。便动动嘴角，自语：“这瞄的，要射地底下的土地公吗，看来砚滴保不住了。”
刘知夏却有不同的看法。对于熟悉玩法的人而言，有意瞄准壶前，准是打算掷出一记“及第登科”。
但这“及第登科”比丢掷入壶更难，长箭必须从地上弹起，而且精准弹入壶口当中，完成所谓的“及地”。箭身弹起与否，弹入与否，均考量投掷者手上施力技巧，绝非简单的技艺。
只见沈荷手腕轻摆，调整好角度，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不对的，不对不对，姐姐，瞄准壶口呀。”有小儿着急提醒。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嘘，观赛不语。”
“姑娘，及第一法，颇为不易，改个容易的投法，更好投中。”有人好心建议。
“怎么还不投啊？”有人催促。
人群中干扰声音，沈荷置若罔闻，集中精神注视在箭尾，直到尾羽不再微微颤抖。风停了，她微抬手腕，朝着瞄准的地方快速丢掷出去……
众人眼看长箭垂直飞向地面，伴随“锵”地一声脆响，箭身弹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精准无误地掉入铜壶中。落壶后，箭尾颤了颤。
“好！干净利落，漂亮！”
陆定渊头一个抚掌叫好，他声腔浑厚，好似闷雷。惊醒其余的看众，抚掌声顿时此起彼伏。
手拿砚滴的少年甚至高高蹦起，一扫之前垂头丧气的乌云，一手张开在嘴边，喊道：“好棒！”
盛青青惊呆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她亲眼看着，那箭居然反弹进了壶口！她在家也见过几位兄长投壶，没见有谁这般投过，太新奇了。
“哼，炫耀伎俩。有什么了不起。”苏薇不甘心被抢去风头，不经思量紧跟着丢出一箭。此时已经起风，她用力过猛，长箭弹起后落在壶身数步远，连壶口都没有擦过。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观者面面相觑，脸上嘴边大多挂着淡淡的笑意。
苏薇求好心切，对自己的技法太过自信，判断失误。望着空荡荡的壶口，她抿了抿唇，用任何一势都好过仿效对手，又没有投进。在旁人看来，估计成了东施效颦，好失脸面，嘴也硬不起来了。
“正是这位姑娘，方才投出极佳的一势及第，老练无比，你俩没看到，真个可惜至极。”赵承松拽着曹方，硬是把人从射柳处拽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齐映。
三个丰神俊朗的少年站在一起，不用说话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当人们留意着三个赏心悦目的少年时，沈荷心无旁骛，左右手各持一箭掷出，两箭同时投入壶口当中，一声响亮，箭尾晃荡好一阵才停下。
刘家算筹的仆人亦是投壶爱好者，笑道：“双龙入海，小姐好技法。”
“阿环你看，我们赢了。台上的姐姐赢了，砚滴是你的了！”青衣少年碰碰妹妹挡在眼前的手，双眼如两轮弯弯的月，“哥哥没骗你，你看啊！”
阿环先撑开手指间一道小缝隙，用哭到像兔子一样红的双眼偷偷望了望，因为有泪没有看清什么，只听见周围全是鼓掌的声音。
一方三箭全中，另外一方头阵已失一箭，第二次发箭即便双箭入壶，筹数也不如前者。
胜负已经显而易见。
“不会又想反悔吧。”盛青青对苏薇道。
苏薇自觉无趣，将箭随意丢在脚下，气败败回头看向她：“一个砚滴，本小姐不稀罕，赏给你们了。”
“不是你赏的，是台上的姐姐帮我们赢来的。”青衣少年急急道。
苏薇斜了青衣少年一眼，骂了句：“小鬼。”
一名刘家女使手捧木盘，福了福身，翻手朝向刘知夏的位置，对沈荷道：“姑娘有礼。恭喜姑娘胜出，这是我家四小姐命奴婢取来的彩头。”
木盘上放着上托一对青白刻花笔洗，兼一方石质细润的龟形砚。目光对上，台前的刘知夏微笑着施礼，气质端庄温婉，笑容甜美，犹如一股和暖春风。
沈荷回礼罢，道：“我心中另有属意之物，烦请问问，第一支投入壶中箭能否赠我？”
女使很诧异，当即怔住。毕竟这对笔洗和砚台不能算是今日的彩头，而是她家四小姐刚得的心爱，听说还是前朝翰林文臣的用物。这么贵重的文房用具，四小姐大大方方割爱让人，这人却宁可要一柄普普通通的箭。
算筹者已取来那支“及第”的长箭，双手奉上。
沈荷道声“多谢”，接过长箭，转身间，一眼看见站在前方台下的齐映。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大有心事。她停住脚步，思忖了一会儿，向齐映走去。
“齐映，这支“及第”箭送你，预祝你及第登科。”沈荷呈出微笑，露出唇边两个浅浅梨涡。
赵、陆二人相看一眼，十分愕然，没听齐映提过这样一位可比星辰的女子。
齐映看着她的眼睛，众目睽睽下，很快，他白皙修长的双手迅速捧过箭，后退两步，长长一揖，郑重道：“谢过小姐，齐映必全力以赴，不负……所祝。”
他随势直起身，发觉曹方、陆定渊、赵承松三双好奇的大眼几乎要贴到他脸上。齐映静默不动，合拢的手没有松开，冷冷解释道：“这是，我家小姐。”
“喔——哈？你家小姐？！”赵承松闻言一愣，脱口而出，“这位是小苏夫人？”
齐映对自己的私事三缄其口，赵承松等人所知甚少，只知道齐映每日出入秀州富商冯老爷府上，姨母也在冯府，因此自然而然联想到嫁入苏家的冯家小姐。
齐映摇了摇头，赵承松一脸茫然。
“公子眼神不大好吧。”冯若月冷笑一声，旋即换上看似和善的笑脸，“切莫认错人，我表姐的爹爹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宗昌沈大人。”
在场大多为官眷人家，当年党锢之祸，牵连甚广。期盼登仕为官的男子，师长常以史为鉴，其中不乏有人听到过几个特别的名字，沈宗昌便是这些特别名姓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