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美梦（1）

“齐哥儿，下学啦。”范嫂笑着打开一扇院门，指着门槛边上，热情道，“站上来些，这里风吹不着。我们正说呢，你就来了，周老妈妈有这么个给她争气的出息侄儿，她福寿深着呢。且耐烦一会，我这就去通报。”
“有劳。”齐映行礼的手还未垂下，范嫂已转身进院。余下两个看门婆子笑着出来，一个问他吃过饭没有，一个问他吃不吃烤山芋。爱美惜美之心，人皆有之。齐映顶着这张俊秀脸蛋，两个看门婆子都愿意跟他多说几句，多多照顾他。
“哥儿，屋子收拾怎样？”周嬷嬷打帘出来，眼角满是笑纹，“伺候姑娘用完晚饭，我去给你搭一把手，今年你要科考，可要养好精神，别劳累，夜里也少看书。”
一个婆子笑着说：“读书的个个恨不得钻书里不出来，老妈妈咋还让侄儿少看书。齐小哥要能中个状元，不止您老，我们几个跟小哥说过话的人，脸上也有光彩。”
另一个忙忙啐她一口，笑骂：“哪家上漆了，什么光彩不光彩，瞧着是你家老二想做状元夫人。刘大人千金摆在前头，有你老二什么事。”
“走走走，吃饭去，她们一家子说话，你们倒来插嘴。”范嫂胳膊一抬，把两人揽回去。
“多谢了，你几位用饭吧。”周嬷嬷略表谢意，待人走掉后，抬起掌心，挥开帕角，露出帕子包着的两个莲花酥，“姑娘知道你来，饭桌上点了两个酥给你，哥儿拿着吃吧。梅娘做的莲花酥，味道比买的还强。”
这酥粉瓣黄心，状如盛夏荷花，齐映多愣了片刻，似有心事，耳廓通红。
“姑娘有时玩心起，还跟半大孩子似地。”周嬷嬷自言自语了一句，看着齐映，道，“你是头倔驴，说过许多次，夜里风大，不用每晚过来，累了一日，回来首先填饱肚子。”
周嬷嬷心疼侄儿，读书费精神，吃饱要紧，没必要一天不落守读书人的礼节。
“姨母教训的是，侄儿记住了。”齐映点头，表情甚恭。
“你里子孝敬，我晓得，面上轻松轻松罢。”周嬷嬷笑笑，“老天保佑，老爷夫人保佑，往后你能好好睡个觉了，不用和别人挤在一条石坑上。哥儿，你大了，过几年也是要娶妻成家的，听说知州大人，想你给他做女婿？”
最后一句话，周嬷嬷双手圈在嘴边，放低声问。
齐映臊得俊脸通红：“并无此事。”
冯府寿宴风波过后，秀州知州刘大人二度登门，以君子远是非为由，规劝齐映今早搬离冯家，齐映岂肯。说不动齐映，刘大人瞄准冯泰。
刘大人不同曹景春，他，一块天生的官场料子，仕途顺风顺水。任上这几年，官营坊场年年增长一二分，河渡堤坝更不需说，考绩甚优，调任升迁的圣旨随时可能送达。
冯泰素爱结交仕途光明的官员，何况能与知州老爷结交往来，与人道来，何等体面。齐映他虽瞧不上，但刘大人若是看上了，便另当别论。
打听来，刘大人有一掌上明珠，适龄婚配，媒人说了几家都不如意。冯泰一听，茅塞顿开，怪不得刘大人为齐映劳心劳力，原来这个下人，有可能成为刘大人的女婿。如此说来，若放出去，一层关系白白浪费了可惜。他家空院空房四处皆有，随便打扫出一处，安置便是。
周嬷嬷面露忐忑：“没有就好，知州大人家，我们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你娶了他女儿，也许要受气。”
她从没想侄子娶显贵人家女儿，求个门户当对，贤淑温柔的女子最好。谁家孩子不是爹娘宝贝，侄子出身不好，高攀人家万一受气如何是好。
目光定格在两朵莲花酥上，齐映嗓音沉沉，道：“侄儿明白了。”
周嬷嬷一会说自己买了块新料子，明日为齐映量身量做冬衣，一会又说做了双新靴，也不知道他脚长长了没有。说完看他，齐映一脸心不在焉，意识到长久的停顿，他才抬起头，答了几句话。
周嬷嬷笑道：“好了，不唠叨了，你回吧，吃些东西，早点睡。”
齐映施礼，往后迈了几步，姨母挥手催促，他方转身，迎风步行，穿着冬衣依然尽显出少年窄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行进间，似晚风翠竹，清贵卓然。
拉扯这些年，侄儿也长大成人了，周嬷嬷又喜又叹，抬手擦眼角，目送齐映离开后，慢慢合上院门。
元福安排的住所中，齐映选择了海棠池前的荔香小筑，这儿前后花草池水，冬冷不说夏日蚊虫还多，但有一个好处——离竹意馆近。
荣全等人坐在垂带踏跺上，齐映一来，荣全一骨碌撑起，前一瞬还在骂娘，后一瞬眉开眼笑：“兄弟，你的东西咱们都抬来了，一箱没少。”
后头两个小厮拍拍屁股，跟着笑，笑官家老爷一股劲风吹来，荣全居然奉承起齐映。殊不知，荣全是怕齐映的拳头。那一下，打得他如今吃饭还倒牙，一见着大白墙，就想捂住后脑勺。
“等等。”
已擦肩走过，齐映忽然开口，缓缓走到荣全面前。荣全闻话脸都僵了，对面警告的眼神，他捏了捏自个的嘴巴，小声强调：“懂，懂，真的懂。”
齐映拱手，道：“多谢。”
荣全哪敢受这一礼，干笑着掉头就走，速度之快，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搬好箱子，至夜深，万籁俱寂，洗漱妥当的齐映准备脱靴就寝，一片爆竹芯从他靴内掉落。他弯腰拾起，轻放在掌心，单手支着脸，看了良久，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今日，书院旁一户人家娶妻，一街爆竹红屑，密如红毯。下学时，几个孩童边笑边跑，捧着地上红屑嬉闹，往对方身上丢，这颗“开花”的爆竹芯许是那时掉落其中。
曹方起哄，邀大伙去瞧娶妻是怎么回事，知道齐映“诡计多端”，曹方派陆定渊、赵承松俩架着齐映，当真去看。办婚事最喜人多热闹，主人家十分热情，二话不说拉他们进院吃酒观礼。
院里正在闹新郎，两张椅上搭马鞍，新郎倌坐在上头，自饮了三杯，还要女方宾客三次邀请才能下来。闹新郎，图个“闹”字，因此女方宾客故作刁难，一会要新郎写诗，一会要新郎投壶，想出诸多方法刁难。新郎忙不迭抱拳求饶，傧相、媒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惹得围观客人孩童哈哈大笑。
青色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向新房，仪仗依次抵墙排开，大红花轿在最后，掀着轿帘，轿内一团喜庆的大红色。众人欢声笑语中，齐映侧首看向花轿，想起沈荷的眉眼，想象着她坐在花轿中的模样，心中如沐春风。
“你们看，君素想娶妻了！”曹方用胳膊肘搡了搡他，笑了，“刘家那位四妹妹我见过，温婉贤淑，堪为君之良配。”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齐映抬头，桌上摆着的两朵粉嫩可爱的荷花酥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