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爱与恨
辛红萼眉宇间蕴着一抹轻愁,独自倚在钟楼的栏杆上,极目长天处,天光和云影共徘徊,来来去去之间,光影流动。
她的面容也跟着或明或暗,叫人瞧不清楚。
天色瓦蓝明艳,朱墙碧瓦鲜妍,满盛京都是烟柳繁花的美景。
但是没有一样能入她的眼。
她看的是重重烟柳之外的东西。
亭台楼阁,重重街巷之后,是富贵人家的一条巷子,街头是辛府,巷尾是温宁伯府,中间隔着三五个朝廷重臣的宅子。
一堵一堵的硬实墙面后面,必定有方含光的俊秀眉眼。
她真恨不得变成千里眼、顺风耳,能越过这些墙面看到方含光。
但她没有无边法力,只能从宅院外看温宁伯府的大门。
只消数着走上三百步,就能从家门口走到温宁伯府的御赐匾额下。
或是马车轱辘轱辘的滚上几十圈,她就能藏在帘子后面看一看温宁伯府的大门口。
以往在家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她悄悄做了许多次呢。
若是她那天足够幸运,就能在门口看见方含光的身影。
有一回看见方含光的身影被朱漆大门缓缓遮住,她在马车上撩开帘子,使劲拧着脖子往回看,竟把脖子都扭伤了。
虽然脖子疼,但是心里甜,比吃了蜜还甜。
原来他回家的时候是左脚先进门,向着门房一点头,再把右脚跨进门槛。
她偷偷摸摸的欢喜着。
再然后,那讨人烦的朱漆大门铜锁一扣,就把他的身影和她的目光都吞噬了。
她不为人知的烦恼着。
什么时候能看见完完整整真真实实的他呢?
承平五年的清明节,她终于在桃花林子里遇见了方含光。
她喜欢了大半年的人噙着一缕浅笑正在折一枝桃花。
周围是华服出行的一众少年郎,她却偏偏只看见了他。
他那天穿着一袭石青色的棉布道袍,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看起来心情愉悦。
花影灼灼,人影如孤松修竹,举止间风姿特秀,让人看花了眼。
她一颗心像小鹿乱撞,脸又羞又红,一双眼就是挪不开,牛皮糖一样黏着方含光的身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
她们家是武将世家,家中父兄长辈皆是豪横之人,一杆长枪使得虎虎生威,一把大锤抡得地动山摇,走路更是狼行虎步的威武。偏偏对付不了一只笔杆子,左拿右拿,写的字儿总是东倒西歪不成样。
她自幼见到的男儿都是这样,于是顺理成章的以为天下男儿都是这般模样。
及到偶尔见着了方含光,她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般容色的男子。
他清隽温雅,谈笑之间进退从容,一展袖子都是风轻云淡的儒雅。
他永远温润如玉,既不高声喧哗也不低声吟哦,端的是不卑不亢的林下散郎。
更别说他是文采斐然的探花郎,腹中藏着千万卷锦绣文章,笔锋一顿就妙笔生花。
她实在是心跳的厉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锦囊里藏着她写了大半年的诗,是情诗,她翻阅了很多诗书才写出来的。
虽然并不出众,但都合辙押韵,她很满意了,希望他也能满意。
她向他表露了心意。
那一瞬间的悸动她现在还记得,比西苑赛龙舟的鼓声还要震撼,还要密集,血液上涌,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晕过去。
但他风轻云淡的一张脸上剑眉一皱,眼神是冬夜寒星一样的冷,说出来的话像一把剔骨刀,准确的扎到了她的心里。
他看也没看,就拒绝了她,说的是“姑娘请自重”。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语调,她却觉得是疾言厉色的羞辱。
她砰砰跳动的心好像一瞬间就不动了,耳边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她一下子面色发白,脚底踉跄着跌了一下。
他怎么……怎么能拒绝她呢?
从小到大她事事顺心,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小到一颗夜明珠,大到家中祖父母父母的宠爱,她只要一张嘴,总有人殷勤的捧了上来。
她以为事事都该这样,她只要想要的都能得到。
但方含光不一样。
她是抱着小心翼翼的孺慕心态去看待他的,他是她想要的一众事物里最特殊的。
她不是趾高气昂的要他,她是低声下气的要他。
可是他竟然拒绝了自己。
她在春水盈盈里哭成了泪人儿,趴在床上哭,半个枕头都被洇湿了,一个月几乎不吃不喝,吓坏了家中长辈。
大家都以为她中邪了,被什么孤魂野鬼勾走了魂。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中邪了,但不是孤魂野鬼作的孽,是那玉人一般的方含光勾走了她的三魂七魄。
她把自己的心像一盆水一样泼了出去,覆水难收,她要不回来了。
她一如既往的爱慕着他,也恼羞成怒的忌恨着他。
她要想着法子的报复他,叫他眼里心里全都得记挂着自己。
既然得不到爱,得到一点恨也好。
但承平七年一道大选的圣旨将她送进了宫,葬送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没来得及最后看他一眼,没来得及最后骂他一句。
她跟他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产生交集了。
唯一的交集,只有他的妹妹方景颐。
这是她在宫里寻到的唯一发泄口。
她憋了两年的复杂心思,好似找到了沟渠的一蓬秋水,汹涌澎湃的涌了出去。
她要报复他,让他整日悬着心思,让他满心里都得是自己!
她怂恿着季嫔去打了方景颐,怂恿着宫女知春去给方景颐添堵……这些事情做完之后,她心里空落落的,一点都没有大仇得报的开怀。
她依旧不开心。
一年以来,她多少个黑夜里翻来覆去的想他,想他清俊如画的眉眼,想他温润如玉的浅笑……可是时日是多么的无情,闲云流荡之间,她都快忘了他的眉眼形容了……
这让她惊恐心慌了。
她宁愿被他羞辱被他看轻,也不想被岁月割裂了他的面容身影。
这是她仅剩的一点念想了。
现在她没了爱也没了恨,只愿守着脑子里他的那一点音容笑貌,在寂寂深宫里捱日子下去。
倘若老天垂怜,叫她能再见他一次,那她甚至死而无憾。从此再也无须为难他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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