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王八
“是,男朋友。”程英桀撇了一眼窗外,满眼笑意地说。
我抬眼望去,窗外的少年,一身平整的校服衬衫,还规规矩矩地打着领带,正午的热浪,滚滚打湿了他鬓角的发丝,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被这燥热的天气影响到,依然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前,像清酒一般,单纯而浓烈,一颦一笑都透着温柔清冽。
我突然想到一个词:清风朗月。
如果这个词可以形容一个人,那个人一定是李宥,清风般舒适,朗月般皎洁。
他的身上总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我整个青春。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李宥,也是在开学第一天的午后,那天也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
我想如果有好事要发生,那极大的概率会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比如16年前盛夏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降生到这个满是阳光的世界。
也比如现在,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又重逢了。
单海中学的椅子,是类似于礼堂椅的硬座活动椅,起身的时候要扶住椅面,不然椅面吧嗒一声掉下来,声音很大。
刚刚程英桀着急跑出去,也没管这椅子的“机关”,一声巨响,打破了午休的静谧,大家的目光跟随程英桀的脚步一齐飘到窗外。
然后就看到这两人拉拉扯扯,又摸又抱,场面有点难以描述。
省省瞪大了她的小眼睛感叹:“耽美小说里的男主角,也不过如此吧。”
李宥大概感受到了来自高一新生殷切炽热的目光,拉着程英桀很快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从2006年,我和他初次见面的那个午后开始,日子就好像被按了加速键,我的时间突然变得飞快,高一高二,春秋两载,一不留神就到了终点,直到再次遇见他,仿佛一切又重新回到了起点。
历史最大的魅力,就在于,把历史中偶然的事件变成必然。
比如,我和李宥,无论是最初的相遇,还会后来的分别,回头来看,曾经的那些偶然,似乎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必然。
2008年6月5日,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午后,天气也很好,不热微风,我把椅子倒扣在课桌上,然后拖着沉重的两个庞然大物往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门口走,快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出现一股神奇的力量,我酸胀的小臂瞬间得到解放,一回头,李宥就在身后温柔地对着我笑。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笑容,安安静静,像晨曦森林中的第一缕清风,让人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
他帮我把课桌和椅子按顺序叠进已经堆积成山的那一堆课桌椅中间,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今年的高考真的要来了。
每一年的高考,都是离别的前奏,从我们踏进这个校门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再过一年我也会离开。
可是,这一次要离开的人,是李宥。
他忽然拿出一个小面包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元尹,喂王八吗?”
我点点头,有点伤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吧。
五洲湖的湖面反射了阳光,波光粼粼,有点晃眼睛,几只王八已经被我们喂得肥头大耳,笨重地在各个板块中穿梭,虚度光阴,自得其乐,我们往湖里丢下一小块面包,它们就结伴往岸边悠哉悠哉地游过来。
“李宥,明天,加油!”
我知道,高三最后的那段日子,他过得很煎熬,但煎和熬最后都能变成美味,加油也是。
但是,我的加油,好像并不怎么奏效,他别过头,满是焦虑地说:“元尹,我恐怕,考不好了。”
我一直没想明白,那时他明明已经已经拿到了清华大学“三位一体”的降分优惠,还有化学竞赛一等奖的加分,这样耀眼的成绩,他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是因为高考前的一模和二模,频繁失手吗?可程英桀说了,他就是压力太大,实力还是摆在那的,只要平常心对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考不好,只是你的想法,但不是事实,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尽力安抚他。
“你也看出来,我状态不好,是吗?”
我心里一怔,明天就要高考了,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担心。
“李宥,你知道吗,有一个词,叫‘心想事成’,就是你相信什么,就能吸引什么,所以,你一定要相信,你可以考好。”我说。
他把最后一点面包扔进湖里,然后转头问我:“元尹,你有想过,要去哪个城市上大学吗?”
我的确想过,我怕冷,所以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留在南方。
可是,我知道他想去北京,所以,我也想去北京,只要能学医,去北京,也无妨。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他就先我一步说:“你也要加油。”
我们沉默了很久,直到那些王八,都觉得无聊,向四处散去。
他才看着我的表,问:“可以把你的表借我吗?我想...明天带进考场。”
我的表总是莫名其妙地越走越慢,李宥是知道的,而且他有表,但他还是要问我借,我就给他了。
这表本来就是高一的那个暑假,我过生日的时候,他送我的,我没有理由不借他。
我摘下来给他的时候,特地对着对面求是楼18楼顶的那只太阳能大钟,校对了时间,但还是很不放心地交待他:“你要注意把握时间。”
他点点头,接过手表,揣在口袋里,然后很淡地笑了笑,说:“我毕业了,你就要一个人喂王八了。”
后来,他真的没有考好,我一直都在想,是不是我的表又慢了,他没有把握好时间,最后的大题没写完,不然为什么最后的成绩会和他平时的实力差了几十分。
虽然那个成绩,对我来说,已经是遥不可及,但对李宥来说,是一塌糊涂。
公布高考成绩的时候,我正好在艺考封闭集训,等我结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单海。
程英桀说,他去法国,和李佐一起过暑假了。
再后来,我上了高三,并不是因为一个人,而是忙得连上厕所都没有时间,所以也就很少去喂王八了。
“省省,有小面包吗?”我问。
省省很容易饿,她说读书太费脑,一思考就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她的抽屉里,常年藏着小面包。
她搜罗了片刻,递过来一袋:“囔!给你,没吃午饭吧?”
“一个就够了。”
“一个怎么够?多拿几个。”她又硬塞了两个给我。
“不是我吃,是...给王八的,一个足够了。”我戳戳她的后背,说,“谢啦,有机会还你。”
不过,有机会,很大的概率就是没机会了,因为我不喜欢吃干巴巴的面包。
我拿着省省的小面包,一出后门,就看到了程英桀和李宥,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肩并肩倚在医务室的窗台下,相聊正欢,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出现。
李宥正在盘问程英桀,为什么数学只有120分,问他是不是考睡着了。
我分班考的数学成绩是98分,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当我对函数的认知还停留在用XY表示的时候,试卷上出现的都是令人头昏眼花的F(x)。
当我小心翼翼问程英桀F(x)是什么的时候,他无奈地叹息,反问我,你们初中难道就只学初中的知识吗?
在认识程英桀之前,我觉得小学就学小学的知识,初中就学初中的知识,高中就学高中的知识,这才符合成长规律啊。
认识程英桀之后,我才知道,只有脑子发育速度滞缓,才会什么年龄阶段做什么事。
像程英桀这种发育正常的,都是小学学初中的知识,初中学高中的知识,从高二上半学期开始,就已经在自学大学微积分了。
120分,对我来说是多么地遥不可及,而在李宥和程英桀这里,就只是“只有”。
程英桀说,他对待考试是认真的,他没有睡,他只是把最后两大题空了,因为不想去重点班。
所以,他说,分到重点班,才难过呢,他真的不是在酸,是我误会他了。
“哎,元尹,你在那干嘛?”程英桀终于发现了我。
我竟然心虚地想要逃跑,可是我又不是有意偷听的,我要去喂王八,本来就是要经过医务室门口的,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我拽紧手里的小面包,尽可能地理直气壮,说:“我去喂王八。”
“大中午的,喂什么王八,你不知道自己有伤啊!”
他竟然凶我?我正想怼他,余光却瞥见李宥在冲我笑,正午的走廊温度很高,一点风都没有,但这一刻,我分明感觉到了一丝的凉爽,就像微风过境一样,撩动我的心绪。
我以为,我们那么久没见,至少我看见他,会生疏会陌生,但事实上,那个笑容,让我觉得,我似乎昨天才见过他。
可是,他现在都不认识我,他笑什么?难道他也是未来穿越来的?所以,他认识我?
程英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终于收起这莫名其妙的笑容:“介绍一下,这是我同桌——元尹,就我刚跟你说,早上握在校门口撞上的那个女生。”
“奥,元尹,好...你好。”
他这么叫我,我真的感觉,他已经认识我好久了,而且他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
我甚至都觉得他本来想说的,是好久不见,而不是,你好。
程英桀可能也被他的反常惊讶到,尴尬地跟我解释:“元尹,这是我好兄弟,李宥,高二(1)班,重点班的,人很好,就是读书有点读傻了,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可爱的女生,有点紧张,你别介意哈。”
我不介意,可是程英桀,你夸我的时候,可不可以认真一点。
李宥用胳膊肘重重地顶了一下他的胸口,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解释道:“那个...元尹...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你和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很像。”
李宥,你是真的读书读傻了吗?什么老土的搭讪方式。
然后,我转念一想,我刚从2013到2006的时候,我遇到程英桀,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李宥,你真的和我一样,也来自未来吗?
“真的吗?”我很认真地问他。
程英桀大概实在看不下,我们这么尬聊,打断我们说:“你不是要去喂王八吗?快去吧!”
“等一下。”李宥喊住我,我转身期待地望着他,然而他只是干巴巴地问,“需要帮忙吗?”
怎么帮?喂王八对我来说,是一项休闲娱乐的方式,你帮了我,我的乐趣在哪里?
程英桀忽然一把拽住他说:“你想帮忙是吧?还真有。”
“什么?”
“现在元尹右手受伤,她这个要固定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她都没法写作业记笔记了,你不是左撇子嘛,你教教她,让她这段时间也用左手写字。”
他是李宥(右),但他是左撇子,所以他比一般人要聪明,但他不是一个热心的人,我现在对他来说,除了是程英桀的同桌,不过就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高一学妹,我想他应该会拒绝的吧。
然而他竟然说:“好。”
“不用,三个星期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就不麻烦学长了。”我说。
说不定,三个星期没到,我就找到回2013的办法了。
“可是,按照单海中学的教学进度,三个星期,能教完一本数学必修,你如果都不写作业的话,很容易跟不上的。”他坚持道。
他这么热心,我都怀疑他的动机是不是不纯,难道他也觉察到我来自未来,想要试探我?
然后程英桀就在一旁开始挤眉弄眼:“哎,元尹,你就别推辞了,难得老李这么主动,他字很好看,你就当学学书法,欣赏欣赏,也不亏。”
我觉得我应该要再推辞推辞,但程英桀说得的确很有道理,我就权当欣赏了,欣赏书法,欣赏...反正的确不亏,然后我说:“那...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下午放学后见。”
然后程英桀又搂住他,两个人又缠在一起,我看着怪尴尬的,决定先走。
“喂,元尹,你不是要去喂王八的吗?”程英桀在后面喊我。
“不喂了,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饿,我自己吃。”
然后我把小面包拆了,一整个全塞嘴里,其实还挺好吃的,这一次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干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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