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线索
程英桀掏出他的诺基亚N95,那个他常常在上课拿出来看球赛的手机,递给我,说:“用我的吧,电话号码你总记得吧?”
我好像,真的不记得我妈的号码了,因为她只要觉得话费用得太快,就怪罪号码,然后非得换一个。
虽然我已经跟她说了无数次,不用换号码,换套餐就可以了,但她不听劝,号码依旧换得勤,跟个逃犯似的。
我已经放弃了,因为我几乎不可能在一堆的历史号码中,检索到她现在用的是哪一个。
我思来想去,只能打电话给我爸,电话拨出去之后,又莫名地有点激动,我就要跟2006年的老元,连线通话了,这可是一次跨时空的对话啊。
我爸一接电话,不等我开口,就大着嗓门提醒我:“小尹啊,你大点声,我听不见的。”
我爸平时说话挺温柔的,打电话也是,不过,开车的时候除外,我怕程英桀见笑,捂住听筒,侧过身去。
从我记事起,我爸就是一名货车司机。
他的车子,长年累月,超负荷工作,已经严重老化,发动机声音很大,他最怕的就是开车的时候,接打电话,因为发动机的声音,可以轻而易举地盖过电话里的声音。
他听不见,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也听不见,然后不自觉地调高自己的音量。
据我爸自述,他从小就很能干,13岁刚开始跟着劳动队赚工分的时候,就能顶得上一个青壮年劳动力了,后来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包干到户,我爸铆足了劲干活,包了几十亩地,干了一年多,终于攒够了钱,给自己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每次提到这辆自行车,他都会骄傲地说,他是河东村第一个拥有自行车的人,末了还不忘强调一句,那时的自行车,堪比现在的保时捷。
当然,我爸的“保时捷”并不是用来代步的,从那时起,他就开始从农民转行当了司机,起早贪黑,骑着他的自行车,接客送人。
然后我就打趣他:“爸,你是拿保时捷当出租车开啊。”
他就嘿嘿嘿地笑,笑完继续骄傲地跟我讲述,他送了多少客人,大家又是如何夸他车技好,骑车又快又稳的。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在送完一个客人,回家途经山岭的时候,和一辆面包车迎面相撞,车毁人重伤,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出院之后,爷爷无论如何都不让他骑自行车了,然后他又花了几年的时间,攒钱给自己买了一辆拖拉机,开始拉货,后来赚够了钱,就换成了现在的这辆货车。
就这样,他从一个自行车司机变成了拖拉车司机又变成了货车司机,从小司机变成了中年司机。
我稍稍提高音量:“爸!听不见就算了,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反正,我现在这么大了,医院我也熟悉得很,我妈来不来,其实也不重要。
“没事没事!我就到了!你说吧,我听着!”
我整理了下思路,现在的情况是,我要扮演的这个元尹,她16岁,她刚刚去单海中学报到,然后出车祸了。
“爸,我刚报到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不过就一点小伤,现在我去人民医院,您问下妈妈有没有空,如果...”
“好,我知道了!”
我爸是个慢性子,只有我妈才会在我没说完话之前,就挂我电话,他这还是第一次。
程英桀接过手机,安慰我说:“他们没空,也没事儿,我有钱,我可以负责。”
程英桀的父母,常年在外面做生意,他手上有一张银行卡,他爸妈隔三差五会往卡里给他打钱,要多少给多少,只多不少,典型的放养型富二代,所以,他真的很有钱。
说真的,上学的时候,我挺羡慕程英桀的,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物质上富足了,又有能力去追求精神上的财富,这样的人生,烦恼也会少很多吧。
但我不一样,我出生农村,我的父母,都是普通劳动人民,我的零花钱,从来都不宽裕。
我刚刚偷偷摸过口袋,里面没有钱,而且就算有,也不会太多,虽然我和程英桀的关系,胜似亲兄弟,但看病的是我,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所以我妈这趟,还是得来。
而且,也许下一秒,我梦醒了,就回到现实生活了,能见到7年前的我妈,这个机会,我不想错过。
“我妈,她会来的。”我说。
“那你给我存一个你的电话号码吧,后续有什么需要,护理费,误工费,营养费,可能需要联系...总之,我会负责到底的。”他说。
谁和你算这些。
但我还是给他存了,如果我一时回不去,我们以后,确实是要联系的。
可当我输入我的号码时,程英桀的手机里,竟然显示已经有了和我通话的记录,时间就在车祸前后。
我和程英桀都是专一的人,电话号码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一直都没换过。
当然,这可能和专一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按照通话记录显示的这个时间,我和他还不认识,怎么会出现这个记录?!
“你撞我之前在干什么?”
我太着急了,以至于没考虑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审判。
程英桀有些惊慌,问:“怎...么了?”
我缓了缓,说:“其实也...没什么,就随便问问,当时...是不是有人给你打电话?”
他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当时确实,有一个电话进来,我低头摸了下口袋,所以...有点分神了,对不起啊。”
我摇头:“没事儿,这不重要,电话呢?接到了吗?”
“没有,正准备接,就...撞上了。”
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在2013年打电话给程英桀,电磁波穿越时空,这个电话被2006年的程英桀接到,而我,就是被这个电磁波被带过来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但这已经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科学又合理的解释了。
“存好了吗?到了。”
“好了好了。”
我慌忙删了这个通话记录,把手机还给他。
下了车,太阳已经耀眼地挂在天空中,我的记忆却还停留在,那个没有半点星光的黑夜里,恍如隔世。
我有点怕光,眯起眼睛,眼前却模糊一片,我用左手摸了摸脸,好像没戴眼镜。
我从初中开始近视,大学开始长戴眼镜,都习惯了,现在没戴就跟裸奔一样,我的书包,在程英桀手上,我很自然地伸手去包里摸我的眼镜。
“拿什么?我帮你。”
“眼镜。”
他笨拙地在我包里摸了一阵,掏出一副黑框眼镜递给我,说:“你读书很好吗?镜片这么厚?”
要你管!哪里厚了?我现在200度近视,其实不戴眼镜也不是看不见,就是看谁,都觉得倾国倾城而已。
学生时代的黑框眼镜确实有点丑,不过戴上,世界就变得格外清晰。
“阿姨还没来,我先扶你进去吧,我们是车祸,应该能挂急诊。”他自言自语道。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来医院,因为他很少生病,即便生病,也坚持不去医院,最多去药店买了药,随便吃。
虽然他假装很镇定,但我知道,他心里应该挺慌。
我说:“你听我的就好,走吧。”
他一愣,不服气地说:“你说话,怎么跟个长辈似的。”
23岁的我,对于16岁的他来说,确实算得上是长辈了,况且,这是我工作的地方。
只是,几个小时前,林琳才让我先回去,等她消息。可是,这还没过多久,我又回来了,但一切都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
“那你就当我是长辈吧,跟着我,别怕。”
“谁怕了?!”
他一脸的不服气,过了一会儿,又空出一只手要过来扶我。
我越过他,走在前,我是手受伤,又不是腿残废,根本就不需要扶。
按照单海人民医院的传统,分诊台的两名护士,要一老一少搭班,身材娇小的那个看起来刚毕业不久的样子,问诊分诊,事无巨细。
我心里一怔,她不就是我嘛,蹑手蹑脚生怕出错,但越是害怕什么,什么就越容易悄然而至。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像林琳那样,成为独当一面、所向披靡的助产士,但也许我根本就没必要思考这些。
我犯了那么大的错,等我回到那个世界,说不定都已经被开除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先坐下!稍微等一下!”
一个嘹亮的声音划过上空,像一剂强心剂,扎进我的血管,这个世界好像就在这一瞬间,在我的意识里,突然变得真切起来。
我抬眼望去,身材高挑的那个护士,是个孕妇,从腹围判断,应该快8个月了,护士服的尺码显然已经不够用,套着一件不合身的宽松的医生白大褂,正给一个满脸通红的醉汉测体温。
程英桀把大包小包,搁在分诊台不远处的不锈钢排椅上,又把我安顿在旁边,就开始迷茫地寻找挂号窗口。
急诊挂号窗口,地理位置隐蔽,初来乍到,很难找到,我正打算给他指条明路,却忽感胃部一阵抽搐,我意识到情况不妙,我可能又犯病了。
果然没一会儿,就痛到只能趴在膝盖上,动弹不得。
往好处想,如果能痛到灵魂出窍,也许就回到2013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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