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气味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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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松节油的气息,是属于你的独家气味,感谢这些记忆的线索,让我再次遇见你。] 01>>>
苏灿再次睡了过去,好看的眉毛微蹙着,它们倔强地扭成一堆。她侧身,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揪住被子。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一种表现。
我悄悄拿过她的手机,从电话簿里抄出一串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我站在病房走廊尽头,深呼吸几下,才摁下屏幕上那串号码。
“喂,哪位?”电话接通,低沉的男音从那端传来,礼貌却冷淡。
我犹豫了,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苏灿知道后是否会对我生气呢?
“喂?”那言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的,又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苏灿这般痛苦的样子。
“我是盛西曼,可以见一面吗?”我没有提及苏灿住院的事,想见那言也并非希望他来医院探望,而是想要与他谈一谈。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八婆,可作为苏灿的朋友,我真的想要拜托那言,若不能给予苏灿所希祈与需要的,那么请你离开。收起你所谓的不忍心伤害与温柔的关心,这只会带给她更多的伤害。
“现在?”他略微迟疑。
“嗯。”我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方便出来,我可以去找你。”
“我确实有点不方便。什么事?”
“你在哪儿?”既然已经开始了,索性做到底吧。我咬咬牙,边问边下楼。
“……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
“家在哪儿?”我继续问。
等了片刻,他才说了个地址。
“你在家等我,哪儿都不要去。”说完我就挂掉电话,生怕他拒绝我。我拜托护士先帮我照看病房里的苏灿,想了想又将亚晨与我的手机号码都写给她,才安心离开。
出租车一路北行,缓缓穿行在夜色与霓虹交织的城市空间,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来,将我先前的热血与冲动吹醒了几分,我又开始矛盾起来,甚至想叫师傅掉头回医院。可最终,车还是稳稳停在了那言住的小区外面。
通过保安的询问与登记,乘电梯上15楼,我站在他家门口摁门铃,才响一声,门就开了,我打量那言的表情,他神情中似乎有点无奈,却没有生气,我稍微安心。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我说。
他微微笑,语气温和:“没关系,进来吧。”
不知是从前没有注意还是真的是第一次看见那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浓眉弯起,嘴角轻轻上扬,让人觉得温暖。那也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那言,心里禁不住想,是这样清朗而英俊的男人呢,也难怪苏灿迷恋至此。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抬眼环顾这间屋子。客厅、卧室、厨房敞开在一个大的空间里,全开放式,一目了然。地方不大,但空间设计得很合理,装修也极为简洁精致。茶几上放着两杯喝了一半的饮料,似乎这里有客人来过,刚走。而客厅靠落地窗的一角,摆了一张很大的桌子,此刻台灯亮着,桌上铺展开一张长长的白纸、铅笔、尺子等绘图用具。
听苏灿提及过,那言是一名飞机制造工程师。当时我还特膜拜地说了句,哇,造飞机的呢!
“喝点什么?”他问我。
我收回打量的目光,说:“哦,不了,谢谢。”我顿了顿,说:“抱歉打扰你了,我找你,是因为苏灿。”
他大概早已猜到我的来意,没有惊讶,只是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了,轻叹般地说:“西曼,有很多事情你不了解。”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是不了解。我来,只是想拜托你,既然你不爱苏灿,就离她远一点儿吧,别再给她一丁点的希望。我看她那么折腾伤害自己,真的很心疼,很难过。”
他望着我,良久才说:“你是真的很维护苏灿呢。”
“我把她当作姐姐。”我说。
“有你这样的朋友,苏灿很幸运。”他说,“可是西曼,我们之间的事,你以后不要再管了。这也是我的拜托。”
我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是啊,感情的事,如鱼饮水,外人哪里有什么立场来干涉呢?我头低了低,心想,如果蔚蓝在这里,一定又得狠狠骂我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了吧。
“抱歉。”我起身,懊恼着往外走。
那言跟过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他家,重重关上门,将他的声音阻隔掉。
02>>>
夜凉如水,从那言家里出来后,我心烦意乱地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这一片是市中心较繁华的地段,车来车往,人流拥挤。我随着人潮穿越地下通道,站在出口处愣了愣,然后往左边走,拐进一条小吃街。看到街边热气腾腾的食物,饥饿的感觉才一点点侵袭过来,从下午开始一直待在医院守着苏灿,我连晚饭都忘记吃了。
越往小吃街的巷子里面走,才恍惚地记起这个地方以前来过,与夏至一起。他对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都无比熟悉,他不喜欢坐在画室里面对冰冷木然的石膏像,或者是蔬菜瓜果,甚至傻傻摆着固定姿势的人像模特埋头苦画,他的速写本上永远都是流动且鲜活的画面,一帧帧生动的人间百态。
他曾牵着我的手走过这个城市的诸多小巷子,他寻访独特的风景,而我的目光,永远停留在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各式美食上。因此,他常常敲我的头说从来没有见过比我更爱吃的女孩,还取笑我“你是猪啊”!调侃归调侃,但马上掏出纸巾帮我拭去嘴角的油腻,他手指带着松节油的气味,混淆着食物的芳香,一起蹿入我的鼻腔,成为属于他的抹之不去的独特气味。
在一碗汤圆的热气蒸腾中,那些记忆中璀璨的片段一点一点在心里复苏,吸了吸鼻子,将一枚饱满的豆沙汤圆塞进嘴巴里,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抬头,目光忽然被小吃店玻璃外一闪而过的一抹身影吸引住,那个人……我晃过神来时,他已走出好远,我抓起包就追过去,嘴里喃喃:“夏至,夏至……”
我慌乱地在小巷子里拥挤的人潮中穿梭,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我前面的人,眼睛睁得老大,前一刻的影像迅速倒带:深蓝色卫衣,黑色牛仔裤,黑色棒球帽,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微低着头走路,懒洋洋的模样。这是刚刚从我眼前走过的人的装扮,也是夏至惯常喜好的装扮,连手插在口袋中的姿势都那么像。
可为什么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呢,我站在巷子里四处张望,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我一路疯跑出巷子,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踮脚张望,可熙熙攘攘的人潮里,灯火辉煌的街头,车来车往,汽车尾灯与霓虹交相辉映,照出无数张行色匆匆的面庞,却唯独没有我要找的那一个。
我颓丧地蹲在地上,双手掩住面孔,喘着气。
等缓过来了,我起身,朝马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神色恍惚,没注意马路对面的指示灯已经转为红灯,当我反应过来时,汽车喇叭声已经很近很近了,炫目的白光刺进我的瞳孔,我睁大眼,心里知道应该马上跑,身体却僵硬了,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间,感觉到一阵强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手臂被人拽住,身体在空中旋转一个圈,而后被拉入一个怀抱里。
那一刻,本应有的譬如惊吓的情绪却在瞬间消失殆尽,我紧紧拽住那个人的衣襟,好像拽着什么珍宝。我的脸还埋在他的胸前,鼻端传来的气味,是那么熟悉的气味,独属于夏至身上的淡淡松节油的气味……我抱住这份气味,不肯松手。
“你……还好吧?”头顶传来迟疑的询问,不是那个我熟悉的声音,而是全然陌生的嗓音。
我一个激灵,从他怀里弹开,退后两步。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是他!刚才我一直在追的那个深蓝色卫衣与黑色棒球帽。借着路灯,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他的正面,仔细看,他与夏至长得并不像,可他的眼睛与夏至的眼睛那么相似,以及他身上的气质与感觉,真的真的让我恍惚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想起他是谁了,我曾见过他的照片。
我正想开口询问,却被他忽然抓住了手腕,他神色十分惊诧,那惊讶里还带了点欣喜,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抚摸我的脸颊,在半空中又停住了,他皱了皱眉,手指转了个方向,摁住胸口。
一切转变得太快了,我还愣神中,拽住我的手腕的手忽然松开了,我看着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神色很痛苦,呼吸困难。
“喂……”
我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朝我倒了过来。
这就是我与江离的第一次见面,在如此混乱恍惚甚至狗血的情景下,他将我从危险的车流中救出,转瞬却晕倒在我怀里。
03>>>
有好心的路人拨打了120,在等救护车的时间里,江离昏睡在我身上,而我,尴尬地瘫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我手指按住隐隐疼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呀!
我一直未曾放弃想要见的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忽然出现在眼前,可满腹的疑问来不及问出口,他竟然直接晕菜了……
这真是一个充满了狗血与奇遇的夜晚呀。
救护车呼啸而来,将江离小心翼翼地抬上车后,那护士又一把将发愣中的我也拎上车,嘀咕一声说,家属赶紧跟上呀,发什么愣呢!
刚想说我不是家属呀,可嘴皮动了动,到底作罢。
除了狗血与奇遇,这还是一个“杯具”的夜。既然冒充了家属,就得做家属应当做的事。我在缴费窗口徘徊了片刻,摸了好几次自己干瘪的钱包,最后叹口气,又折回找那个护士,“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去把刚推进去那病人的手机偷出来,哦不,拿出来。”
护士小姐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从置物箱里拎出来一个袋子递给我,“他的东西暂时都保管在这里了。”
我取出了江离手机,翻开电话簿,拨了通讯录上“爸爸”的名字,电话关机。翻到“妈妈”的名字拨过去,可话筒里始终传出冰冷且机械的女声说着“暂时无法接电话转语言信箱”之类。
我立时傻眼了,心想这什么父母呀,大晚上的个个都日理万机呢。
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上的来电名字显示为:小舅。我想也没想赶紧接通,未开口,那端已先说话:“到家了吗?”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我也懒得管了,将事情简单陈述一番,然后挂掉电话,等待对方过来。
当看到推开病房门而入的那言时,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困顿得眼花呢,可揉眼再看,依旧是他。我觉得这个夜晚奇妙巧合到已近乎不可思议。
我忽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江离的画展上会遇见那言,并且他可以自由出入美术馆的休息室。
那一次的画展江离身在里昂并未回国,画展一切事项都托付给他的小舅舅那言打理。
那言看到我时,亦是满脸惊讶。
我站起来,只是冲他笑笑,摊摊手,没有解释什么,此刻我实在已是精疲力尽了。将江离的随身物品递给他,我说:“他情况稳定下来了,没什么大事。我先回家了。”
至于我心中关于《珍妮》那幅画的疑惑,下次再找机会问清楚好了,反正我已经存了他的手机号码。
那言说:“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我送你。”
“哎,不用不用,医院门口很多出租车的。”我摆摆手。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听话。”语调轻柔如哄小孩儿。
呃……把我当小孩子呀?我看了眼沉睡中的江离,也是,我跟他外甥差不多大呢!
我看了下腕表,已经十一点多了,身体无比疲惫,最终点了点头。
04>>>
苏灿出院的时候也只有我与亚晨陪在她身边,亚晨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苏灿的父母,那言也并不知情。
亚晨去办理出院手续的空当,我开始帮苏灿收拾随身物品,她安静地靠在窗台上点燃一根烟,窗口洞开着,有凉凉的风吹进来,我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瞪她:“你不要命了呀!”
据护士说她住院的这几天依旧不管不顾地抽烟,护士警告她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请有点公德心,这是公共病房!”她索性从三人间搬到了独立病房。
她摸了摸我的头发,笑了笑,问:“西曼,亚晨是不是喜欢你?”
我一愣,叹气道:“我也希望是呀,可惜啊,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什么呀!这小破孩竟然这么没眼光!”苏灿将烟蒂弹出窗外,“我帮你教训他!”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倒在她肩膀上,既好笑又有点感动。
她见我这样,恍然大悟过来,怒道:“你这死丫头,竟然逗我!”她伸手来挠我痒痒,我最怕的就是被挠痒痒,一边笑一边东躲西藏,最后两个人都倒在了病床上。
亚晨办完手续回来时,看到原本清冷的病房里充盈了笑声与求饶声,我与苏灿已将战场从病床上转移到病房角落里,床上叠好的被子弄得乱七八糟,地板上丢了许多细碎的小东西,他愣在门口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病房。
后来在苏灿书吧的小厨房里一起做饭时,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冲我说了句“谢谢”。我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轻声说:“苏灿在我心中也是姐姐。”
书吧二楼的厨房虽然小,但干净又温馨,做饭设备一应俱全,亚晨说:“我姐可是烹饪高手噢,不管中餐西餐,都难不倒她!不过呢,今天让本少爷先露一手吧,保准到时候吃到你想吞舌头!”
我呸他,“吹,你就吹!”
苏灿倚在厨房门口吐着烟圈,微笑不语。
那顿饭很丰盛,五菜一汤,虽然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式,却真如亚晨所说,吃得我直想吞舌头,尤其是那道香菇鸡汤,甚至比我妈的手艺还要好上几分!
我一边盛汤一边嚷嚷:“罗亚晨你确定不是女扮男装?或者上辈子你是个厨娘吧?”
苏灿哈哈大笑,亚晨作势抢我的汤勺。
隔着热气腾腾的汤氤氲出的雾气,在这样温馨嬉闹的气氛里,我怔怔地想起夏至来,他也做得一手好菜。
有一次他兴致高昂地拉着我一起去菜市场大肆扫荡一番,他将我推出狭小的厨房,对我豪言壮语:“出去等着吧,让你见识下什么叫作人间美味!”我笑他,别夸海口!然后时不时跑到厨房门口监督进程。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乌烟瘴气的厨房,却没想到他正有板有眼地洗菜,切菜,厨房里整整齐齐,连惯常男生做菜会弄得乱糟糟的状况都没有出现。当夏至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饭桌时,我的惊讶已直升为崇拜。
每一道菜都很好吃。见我夸他,他也毫不谦虚,冲我眨眼,你男朋友就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我问他什么时候学做菜的,他神色忽然就黯淡了几分,说:“有一年暑假我在一个小饭馆打工,那个夏天闷热得令人窒息,可我每天从上午开始一直到晚餐结束,都得在那个火炉般的小厨房里进进出出,洗菜切菜洗盘子……”他顿了顿,脸上恢复一贯懒洋洋的无所谓般的笑容,拍拍我的头说:“喂,盛西曼,你什么表情呀。我也有收获呀,店里那个大师傅的手艺可都被我免费偷学光了,哈哈!”
我微微低头,夹起一块排骨送到他碗里,以掩饰自己心疼的神色,我宁肯他抱怨,也不想听他带着无所谓的自嘲来掩饰曾经有过的我永远也无法体会的心酸。
后来很多个夜里,那个唯一一次夏至亲手做饭给我吃的场景入我梦来。梦里是暮春的好光景,陈旧老式的小平房,簇簇拥拥的蔷薇花,粉的白的,幽幽的香气伴着微风送入那间简陋的小屋,我与夏至并肩挤在狭窄的小厨房里洗碗,窗户洞开着,夕阳一丝丝照进来,打在洗碗池中浮起的一堆高高的洗洁精泡沫中,折射出炫彩光芒。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一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愈是美好的记忆,梦醒时愈是黯然神伤。每一次从梦里醒来,望着漆黑的房间,总有一种时间与空间的错乱感。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他已经离开了你,遍寻不获。哪怕你是如此的想念。
我放下汤勺,问苏灿:“你这里有没有保温瓶?可以盛汤的那种。”
亚晨说:“喂,你想干吗,吃不完兜着走?”
我没心思跟他斗嘴,说:“有个朋友住院了,带给他。”
“是谁呀?男的女的?”亚晨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
“是……”我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原来你这么八婆啊!”
“……”
我哈哈笑着跑去厨房,苏灿正从橱柜底层翻出一个未开封的新保温杯,她用热水细致地烫过,然后将紫砂煲里剩余的鸡汤都盛了进去,满满一大杯。
我拎着它出发去医院。
我不知道江离是否还在住院,我打过两次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状态。天知道我怎么会忽然生出提着鸡汤去医院探望他的想法,只是在走神想起夏至的间隙里,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江离。那晚我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脸,也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他并不是夏至,可……你们有过这样的时候吗,会在另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人的影子,那种影子无关长相,无关声音,只是一种感觉,是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你熟悉的气味,或者仅仅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江离之于我,便是这样的感觉。他确确实实不是夏至,可在他身上,却又真真切切地有那么多与夏至相似的特质,他的画,他走路的姿势,气质,身上淡淡松节油的气味……
这一切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我。而那个时候的我,仅仅只是以为在他身上或许可以找到与夏至消失有关的蛛丝马迹。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但我始终有一种近乎疯狂偏执的坚信,那种信念不知从何而来,也找不到一个强大的支撑点,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带着那样的信念,我一步一步朝江离走近。
05>>>
我运气还不错,护士说江离并未出院,只是从普通病房换到了条件很好的独立病房。
护士小姐低声说:“不过608房的病人似乎情绪不太好,前两天闹着要出院呢,他妈妈不仅禁止他外出,甚至连手机都没收了。除了家人也没见同学朋友过来看他。”说着望了眼我手里的保温杯,“你是他的同学?朋友……”
我赶紧说了句“谢谢”溜之大吉,接下来只怕她会问,女朋友?我揉了揉眉心,真是八卦无处不在呀!
我站在608室门前,犹豫着开场白该怎样说。毕竟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路灯昏黄,他未必还记得我。
我抬手正准备敲门,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忽然瞥见一抹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爬上窗台,有一半的身体已到了窗外……我想起护士小姐的话,一把推开房门,大喊道:“别!”
被我一声喊,窗台上的人吓得摔倒在地,我跑过去拽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走了你爸妈该有多伤心……”
“喂——”江离想挣脱我,我怕他再做傻事儿,索性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拼尽全力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他再次……跳窗寻死!
后来江离说起这一幕,总是忍不住笑话我说:“盛西曼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呀,哪个女生有你这种蛮力的?而且!还骑在男生身上啊……”
这场闹剧最后以路过的护士将我拉开告终。
江离脸色很臭地瞪着我,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眼神怪异又复杂,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说:“干吗?”
他没有理会我,走近一步,做了一个非常欠扁的举动——他竟然使劲地掐了两把我的脸颊!左边一下,右边再一下,相当之对称!
在我痛呼声中,他接着说了一句更加欠扁的话,他说:“我没做梦,是活的!”
我……我简直出离愤怒!可他接下来再次做了一个令我跌破眼镜的举动——欢天喜地兴奋异常地给了我一个熊抱,然后叽叽喳喳地开始念叨起来。
“珍妮,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事。”
“珍妮,见到你真好。”
“珍妮……”
江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般,每一句话都带着“珍妮”这个名字。
此刻他是混乱的,可我却无比清醒,虽然有点不忍心我还是推开了他,“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珍妮,我叫盛西曼。”
他欣喜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俊秀的眉毛深蹙:“怎么可能,你分明就是珍妮!”
我望着他,我想我知道他此刻心里所想,就好像我会错把他当作夏至一般,或许我与他口中的珍妮,也有着某种极其相似的特质。
想起曾看过的一部叫作《两生花》的电影,分别生活在法国与波兰的两个名叫薇罗尼卡的少女,她们有着同样的面貌与年龄,都热爱音乐,天生有一副甜美嗓音。波兰的薇罗尼卡总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一定有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的存在。后来波兰的薇罗尼卡在一次歌唱表演中因心脏病突发暴毙在舞台上。而同一时刻身在法国的薇罗尼卡忽然觉得特别的黯然神伤,此后她的生活中便时常响起一段极其哀怨的曲子……
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而或许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另一端,真的存在着另一个与自己无限近似的一个人。
“我真的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珍妮,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我说。
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怀疑、不可思议、悲伤、沉痛,直至最后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我想我或许真的认错了人。”他抱歉地冲我笑了笑,“可是,你们真的很像。”
我问他:“那个叫珍妮的女孩子……是不是那幅油画《珍妮》中的模特?”
他挑眉:“你怎么知道那幅画?”
“我在美术馆看过你的画展。”我顿了顿,说:“我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你,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我知道这或许很唐突,你现在对忽然出现的我一定也很莫名其妙……总之……”
哎,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紧张,说话就毫无逻辑。
他忽然轻笑一声。
我呆了呆,刚刚那个懒洋洋的笑容,令我在恍惚间,以为是看到了……夏至。
江离跑到门口张望了下,而后将病房门锁上,对我说:“不管你打哪儿冒出来,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先溜出这烦死人的医院好吗?”他边说,边提起被我冷落在一旁的保温瓶,拧开,一股鸡汤的清香立即冒着热气蹿出来,他深呼吸:“好香呀。给我带的?”
我点了点头。
他又将盖子拧上,像抱着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再次爬上了窗台。而后回头冲呆怔中的我说:“愣着干吗呢,快点呀!”
我简直想挖个地洞钻,真是狗血极了,他哪里是想跳窗呀,他是想逃跑!
不知道江离从哪儿弄到了一根长而粗的绳子,一头固定在三楼窗户外的水管上,一头垂到了一楼的花园里,我站在窗边往下看,用目光丈量了下高度以及绳子的承受力度,心里立即打了退堂鼓,没好气地说:“又没人拦着你,干吗学壁虎漫步?”
江离蹲在窗台上侧了侧身,说:“我家老太太安排在医院的眼线岂止一个!再说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医院能有这种刺激感么?”他将怀里的保温瓶塞到我手里,“哦,我忘了没有人监视你,你走出去吧,医院旁的花店门口会合……”说完就顺着绳子“唰”地溜了下去,身手敏捷得哪有半点病患的样子!
他站在了一楼花园冲我得意地比手势,叫我把绳子收回来。我叹口气,心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啊!将绳子一点点收回,将窗户关闭,走出病房。
06>>>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我却从来不知道在青河的下游有一个那么美的地方。那是近郊一座废弃的灯塔。斑驳的水泥柱子,旋转楼梯,高高耸立在河边,在午后微醺的秋日阳光下,尽是陈旧破败的沧桑感。
若不是江离,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去到那个地方吧。我抱着保温杯,像个丫头似的跟在他身后,穿越一片荒芜杂乱的草地,一直走到尽头。
他告诉我,这个地方是他有一次外出写生的时候发现的。这里很少有人来,偶然有捕鱼的人在这里撒网。
站在灯塔顶层,可以眺望到城区的青河,以及城市建筑群迷蒙的轮廓。有风徐徐吹来,凉而寂静,鼓起江离的病号服,吹乱了我的头发。
“这个地方很美吧?”他也不顾栏杆上是否脏兮兮的,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全倚在上面,目光望向远处。
“嗯。”
“我没有去里昂之前很多个周末都在这里度过,画画,或者就是吹吹风。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竟然坐在这里睡着了……”江离忽然回头望着我,“盛西曼?你叫西曼对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跟你讲起这些。嗯,你相信吗,我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一般……”
我心里蓦地一紧,问他:“你认识夏至吗?”
“嗯?谁?”他蹙眉。
“夏至。他也是画画的。或许,你认得?”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我燃起的一点点希望,如强风中闪烁的微弱光芒,瞬间熄灭。
“那珍妮那幅画……”我的话未说完,手机铃声响起来,是蔚蓝。
我接起,可那端却久久没有声音,我一连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正当我以为是线路故障想要挂断时,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抽泣,接着,两声,三声……断断续续,依旧没有说话,但我听得出来,那是蔚蓝!
“蔚蓝,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我急了。
可她依旧不说话,抽泣声变得愈加压抑起来,透过电流在我的耳畔来回撞击。我一边往塔下跑,一边对她说:“蔚蓝,乖,你赶紧告诉我你的位置,快点!”到最后我几乎用吼的了。
过了良久,她才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你家……楼下……”
“我马上回去!”
我疯跑着,也顾不得身后江离在喊我。此刻脑海里全是蔚蓝压抑且钝重的抽泣声。从小到大,蔚蓝虽然骄纵了点,可她一直都是那种很要强又坚强的女生,我见到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令她如此失常?
阵阵凉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直灌进胸腔,将我的内心也搅成乱糟糟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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