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与优娜的谈话

其实不需要亚斯塔回答。 仪式完成的瞬间，莉达漆黑一片的视野被赋予了绯红的色彩。
就像是有条理的绘画那般，先铺上一层底色，然后迅速勾勒细节，不断深入下去。
仅仅几秒钟后，她看到了一种此前从未经历的视野。
光线与阴影的概念在视野里面已经不存在，这种永夜的视觉赋予她直接观测事物形体特征的能力，将一切事物的细节尽揽眼底。
莉达表情微怔，足足有十几秒之后，她才眨了一下眼。
她用手按住胸前，感觉砰砰的心跳声逐渐变得强烈，急促。哪怕她极力克制，此时的心情也依旧暴露在了脸上。
“呼——”
莉达先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慢地吐出来。她浑身放松了下来，嘭的一下贴到沙发靠背上。
她再眨眨眼，转头看看周围的景象，想要看见它们在这样特殊的视觉模式下的样子。
亚斯塔把自己的怀表重新收了回去，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同样，他已经知道莉达是一个对这类事物及其热衷的人，拥有了这样非凡的能力之后想必需要一段时间来缓解惊喜等一系列情绪。
和亚斯塔不同，莉达作为纯粹的阿西雷居民，早已经将“永夜不能视物”当成了不可动摇的常识，就好比是地球上“人不会长出翅膀”一样。
想要适应和接纳它，应该要多花上一些时间。
他没有打扰，静静地等待了十多分钟，看着莉达从在沙发上到处看，到在屋内走来走去，贴近观察各种东西，最后站在窗前仰望天空。
和亚斯塔当时的反应有些相似，莉达被狠狠地吓一跳。
大概是联想到了八个小时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她瞬间低垂下脸，让自己的视线与那种不详的事物脱离，这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安然无恙。
莉达又抬起头，好奇地盯着那些触手与眼球观察了起来。
直到伊莉丝开口叫住她：“不要看得太久，有时候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了。”莉达不再看向天空，转身坐回到沙发上。
她其实想把这个被搬到家里角落的沙发搬回原位，但是费力一番之后沙发纹丝不动，只好坐在上面，和亚斯塔两人隔开十米远。
“原来当时你说的惊喜不是指能在永夜看到东西……而是天上的那些东西吗？”
莉达回忆起之前伊莉丝说过的话。
伊莉丝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道：“不要问我它们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莉达把刚刚张开的嘴合上，又望向亚斯塔的方向，思考了一下道：
“距离永夜结束只有四个小时了，今天要干脆住在我家吗？有空房间和多余的寝具，除了不能换洗衣物以外都很方便。”
“不……要是我的家人发现我从房间里面突然消失，那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也是，”莉达这才想起来，亚斯塔还要顾及家人的事情，“要是让家人发现你起床之后太困也不好吧，要不先回家休息？”
她补上一句：“有关于那个心理医生的事情，等永夜结束后再讨论下怎么样？”
“好。”
亚斯塔戴上墨镜和单只的黑色薄手套，走在夜行道上面。
约莫半个小时后，他来到自己家门口，从口袋里面掏出钥匙。
想了想，他一只手捏着钥匙，另一只手掏出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具体的时间。
八点四十五分……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二十个小时以上没有睡觉，亚斯塔就开始犯困。
这个点的话不用太担心惊动家人，亚斯塔有些随意地把钥匙插进锁孔里面，转动了一下。
没有开。
他再转了一下，发现打不开门。
亚斯塔看了一眼侧面的门牌，确认这就是自己家。
“从里面被人反锁了？”
有点诡异的事实瞬间驱散了他的困意，短短片刻就联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
“难道是优娜？”
她察觉了自己可能在永夜中出门，于是干脆直接摸黑起来把门反锁。
第二天要是看到一个亚斯塔站在门口，那就真相大白了……
亚斯塔沉住气，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他很清楚，以这个力道敲门发出的声音，是不足以惊醒房间里面的人。
见许久没有动静，亚斯塔有些犹豫。
如果敲门声只被有怀疑的优娜听见反而还好，但万一让薇薇安担心就不太好了。
正当此时，门锁发出咔哒一声，然后亚斯塔看见门缓缓被打开。
站在门后的果然不是什么陌生的非凡者或是犯罪者，正是亚斯塔熟悉的优娜。
她白色的睡袍在绯红视觉中显得很明亮，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友好，用一种有些冰冷感的目光盯着亚斯塔。
盯着我？亚斯塔呆了一下，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看到亚斯塔的反应，优娜吸了口气，然后才意识到内外空气的温度差，脸上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
她放开门把手，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平常一样：
“进来吧。”
优娜坐到沙发上面，把从房间里面取出来的被子拿到自己膝盖上。
她原本是想坐在那等亚斯塔回来的，几个小时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下，刚刚被亚斯塔的敲门声惊醒。
看到她的反应，亚斯塔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自己的妹妹优娜也是非凡者。
目光瞥到茶几上放着的分卷式小说，他这才回想起来，优娜阅读的速度有些过快了。
在优娜的目光引导下，亚斯塔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隐隐有种被审判的感觉。
一段时间后，优娜开口道：“亚斯塔的工作本身就已经有些危险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在事务所，留在真理学校或者是做私人教练都有不错的收入。”
“不过相比起那种看得见的危险，还是这种看不见的危险更加……不好一些吧。”
“从文化展览前一天开始，我就有些感觉到亚斯塔和往常不太一样，尤其是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突然掏出小刀的时候，就有些怀疑你是不是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文化展览前一天？那不就是他穿越的日子吗？
即使他竭力扮演好“亚斯塔”这个角色，还是没能瞒过自己的妹妹吗……不过似乎对方把这件事和另一件事混为一谈了。
虽然事情还没有解决，亚斯塔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优娜抱着被子，目光望向面前的茶几，语调变得更轻柔：
“你知道的，我喜欢那种悲剧式的故事，无论是剧情本身的悲剧还是悲剧的主题都很让我欣赏。”
“因为我觉得想要让一个故事本身得到升华，想要留给观众心灵上深刻的印象，大团圆式的结局是做不到的。”
“一个真正让我欣赏的故事必须是一场悲剧，这其中到底是死了多少角色，或者是相恋的两人不得不分割，这样悲剧的形式并不重要。”
“重要得是它能带给观众身临其境的伤感和沉重，就像那天对薇薇安说的那样，这样看似负面的事物对我而言本身是值得欣喜的。”
她讲述式的话语稍微停顿，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叠，紧抱着被子。
然后优娜侧过身，目光毫无掩饰地与亚斯塔直接接触。
“只不过我不想要成为悲剧中的角色，喜欢悲剧的故事只是因为它是一种美好的艺术形式，也因为它只是故事。”
“在剧场中落座，被故事而触动，但是散场后还要继续自己如同往日一般无二的人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悲伤才能与高兴等价。”
“我不希望亚斯塔因为某种原因而死掉，也不会因为亚斯塔的死而高兴，那样发生在现实之中的悲剧留给人们的就只有纯粹的悲伤了……虽然会给我和薇薇安留下永远不能忘却的记忆，但是那样很不好。”
亚斯塔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优娜没有继续，留给亚斯塔组织语言的时间。
足足两分钟之后，他声音有些干涩道：“相比起视而不见，还是提前一步掌控危险的因素更好些吧。”
“亚斯塔看上去懒散，但果然还是有些喜欢冒险。”
优娜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知道，你选择这么做一定也有某些迫不得已的因素，一味地责怪你并不是理性的做法。”
“不过以后在做出决定之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可能的后果，如果遭遇了危险就去寻找教会的帮助，只要想的话，远离那个世界并不困难。”
“早点睡吧。”
优娜抱起那床被子，往自己的房间里面走去。
亚斯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随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