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常青藤

“啊！” “孩子你怎么摔到堤下了？！不疼不疼啊，妈妈在这。”
可是我明明很疼啊。
小男孩这么说着，声音却没能穿透妈妈的安慰，消散在空气中。
好多好多桑葚树结成一片，遮住上空的蔚蓝，只剩金色的阳光蹿入树缝，跳进草地，游于湖中。湖水静静地载着光点，向前方蜿蜒。
数年过去，小男孩长大成为男孩，翘着二郎腿躺在树下，好像也是一斑光。偶尔有风游过林中，转眼便离去。微弱的光线中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黄昏，仿佛亘古不变。
这片桑葚林存在多久了？男孩伸出手，高过头顶。他想起爷爷还在时经常会在五月带给他满满一箩筐的桑葚。那时爷爷说自己的爷爷也在小时候这样做。所以林子的岁数应该和爷爷的爷爷一样老！他不知怎么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扳起手指头数年份。
夏天的时光总是很长，还有这种想不知所云的问题的机会。思考、发呆并与松鼠争夺了一天的桑葚后，男孩划着小舟在小溪中前行，没有油灯，只有满满一箩筐洗净的桑葚。
拨开小溪尽头的常青藤，视线豁然开阔。大湖四周一片绿色，是常青藤林。回望已经不知道入口在哪里。湖的那边是邻村，这边是男孩所在的村子。岸边人来人往他拉过船，踩住船沿跳上岸，船左晃右晃抗议着下次一定把他甩进湖里。他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去，向住家对面的久津叔摇摇手中的桑葚：要不要尝几个。
好小子，下个月就要比赛了，你怎么还去邻村摘了一堆的桑葚？久津拍拍他的肩膀，身后背着一大包布匹。
男孩兴奋地说那是从常青藤后的林子摘的。久津顺着男孩的手指望去，没有看见桑葚树、跳舞的光和抢桑葚吃的松鼠，只有大湖和一望无际的常青藤。
常青藤后面只有常青藤。久津想。但他还是说自己吃过那里的桑葚，很甜。这次就不吃了。他向前方走，那里座很小的木屋，木屋里有等待着拿到布匹彻夜缝纫的久津夫人。
骗人。男孩抓起一把桑葚扔进嘴里，酸涩快吞没他，只剩一丝清甜在其中游走，像那一斑光。没人知道常青藤后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一片桑葚林，桑葚树上住着松鼠，喜欢抓掉酸中丝甜的桑葚。
他望着忙忙碌碌的行人，都是常来往的熟人，这个一起爬过树，那个一起种过地。可是现在他们都好陌生，各有各的目的地，不曾在路中停歇，也不愿听听路边人的声音，好像脸上都长着一丛常青藤。
男孩又躲回了桑葚林深处。
最近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发现林子的尽头还是常青藤，望不到边，像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所以他只藏在这里，闭目不看常青藤海，更别说外面——湖的另一边的景象。
很可笑吧，和那群人一样。男孩踢着石子，后者滚了几步，软绵绵地在林子边缘停下。
夜色蒙蒙，圆月的光辉好不如挤进林子，又消散在寂静之间。他百无聊赖地来回走动。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对谁说。
他看看石子，又看看自己，再看看石子，看看自己。最终把石子捡起，深吸一口气，面向藤海，一闭眼，赌气似地猛地将石子向藤海中掷去。
沉寂的风吹散落叶，木蝴蝶仍在休息。常青藤微微摆动，涟漪悄悄地绽放，没有说话。男孩却顿了顿，睁开眼睛，第一次正视它们，或者说是想要穿过它们找到什么。
歌声。他听见歌声。
“阳春三月樱花下……”
之后，本该清晰的歌声却在记忆中渐渐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听见歌声穿过厚厚的常青林来到他面前，像是那首爷爷用古怪歌声给他唱过的樱花，也像是林子中的光点。他将那束发着光的樱花拢在手心中，唯恐弄丢了。他一直追着光，跑啊，跑啊……
可他还是把它弄丢了。
八爪鱼随着光芒前进，八只脚跺得轻快，飞奔在光路中，追寻着那道光。转啊，转啊……
男孩怎么都找捞不出记忆深处那模糊大哥光。他想啊想，时光转啊转，又长大成了少年。
少年搬到新的村子。一切都是新的，人是新的，物是新的，故事也是新的。
Good！是个寻找“光”的好起点！
他不知道还是男孩的自己到底被感动了，但总之如果要找到感动，就先试着去感动别人吧。
于是他光荣化身社交恐怖分子，早上六点和院子里叫得撕心裂肺的公鸡一同迎接晨光，并高兴地对被吵醒的邻居，也就是村长老人家说“嗨，你也喜欢早起啊”。十分钟后邀请老人家来两座木屋之间阳光明媚的泥巴地共进早餐。随后每个半个钟头就在邻居门口泪如雨下说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中午趁着神清气爽愣拉着老人家长跑，美名其曰多锻炼锻炼。
不出去还好，一出去事情就乱了套。每经过一个屋子他就热情地在窗外充当挂钟里的布谷鸟，喊着“三班三班非同一般博学尚行跑出风范”之类让人听了就会触发某种DNA的口号。
某村民：这口号啥意思？
少年：咱们村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出门左拐进右手边第三十三条街笔直走到头用修炼多年的武功发动技能那座大山再弯过俩小山有片空地中午十二点都会有队伍喊着这个口号浩浩荡荡地移动我猜那是什么HLBE大草原迁徙……
倔强的村民：让我猜猜是什么动物……羊？龙猫？八岐大蛇？
少年：后来我发现——
倔强的村民：停！让我自己猜！
少年无奈地听见倔强的村民说出一种又一种离谱动物，什么弯角鼾兽桃花妖巨人等等层出不穷，不禁为大师的知识渊博而心生敬意，没有告诉她那其实是一群学生在跑操。
多年后帮着倔强村民的倔强儿子明太写信教了几天都不会明太还偏要自己写时他也是相当苦恼于他们家的倔强属性，不过至少现在他很感谢倔强村民由于倔强地思考而不自觉地加入跑操部队的行为。
之后他用一面摇鼓玩具吸引了坐在门口被打牌的外婆抛下的孤单小孩，小孩把手中把玩的长棍子给他；用长棍子帮一对兄弟把羽毛球拍从树顶划拉下来，哥哥把正在画画的弟弟拉上加入，弟弟的笔没处放只好眼冒金星地扔给少年；路上有人借了这支笔，给朋友画胡子，被发现自己美貌的朋友追着跑，尖叫发出高音；高音引来严厉的森婆婆，婆婆拿着几根萝卜出门一边丢一边骂；少年完美接住萝卜，递给一条黑白相间的狗，狗相当感激立马认主——萝卜。
就这样，所有人都加入浩浩荡荡的跑操队伍，喊着“三班三班”的口号，虽然没有人知道三班是什么。
“各位，感动不！”精神满满！
“不敢动不敢动……”气喘吁吁。
很少有人记得其实“八脚鱼”的绰号其实有一部分来自这里。因为他体力实在太好，气都不带喘的。
“如果没有八只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吧！！”
村民们如是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