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桃华渭水漾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一）

齐国，临淄，齐愍王火速传召孟尝君，作为齐国国相，孟尝君大权在握，手下门客势力庞大，在纵横领域很有建树，成为齐国呼风唤雨的实权人物，便是连齐王，也要礼让三分。 “王叔，你说这秦国什么路数？水龙吟当真在楚国手中？”齐愍王打量着虽个子不高，却很有野心的孟尝君，没有君王会喜欢孟尝君这样的臣子，这种，在齐国，叫“篡臣”。
“依我来看，王上。”孟尝君凑近了齐愍王，说道：“秦王即位已有年余，却长期困在妇人之手，心有愤懑罢了，宣太后可是楚人，囚禁楚怀王，破坏秦楚联盟，对秦国没有一丝好处，反倒是打压了楚系力量，将楚国逼向我们一面。”
齐愍王看着滔滔不绝的孟尝君，很是厌恶，可现在除掉孟尝君，于齐国而言，还不是时候，木纹瓦当盯住孟尝君，暂可无虞。
“依王叔之见，该当如何？”齐愍王俯身拜道。
孟尝君急忙起身，对着齐愍王也是一拜，说道：“既然送来了，我们可不能不要啊，垂沙之战是给他的教训，楚王被秦囚禁，可是太子还在我国呢，楚国人要么营救，要么来我国迎立太子，这营救的难度，可是比登天还难呢，因此，我们需要为这个新楚王提点一番。”
齐愍王点点头，说了声：“相国既然知道如何做，便放手去做吧，寡人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孟尝君在秦民王耳边嘟囔道：“这秦王当初听说也是真本事上来的，怎么会有如此昏招，有可能便是楚王身上有着很大的秘密，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楚王囚禁了起来。”
齐愍王来了精神，问道：”你说，会不会跟水龙吟有关，自《甘石星经》后，就唐昧能读懂那隐晦的星象之语，而且唐昧死前，可是在一名楚将耳边嘀咕了几句的，楚王能不知晓？楚国那个太子呢，叫过来问问。”
熊横在齐国过的很是一般，回想自己的太子生涯，基本都在他国度过了，苟延残喘，随时有可能毙命。垂沙之战楚国战败，更是让熊横处境雪上加霜，齐国各个公子对熊横都十分不恭，齐国王叔田拓疆自燕国受伤归来，还是没能消停，在齐国作威作福，他是王族，谁也奈何不得。
这一日，田拓疆正与诸人玩着斗鸡，很是开心，他可是个斗鸡迷，在齐国，基本人人都玩斗鸡，这已经是一种社会风潮了。
田拓疆的大公鸡眼大而锐，鸡喙若弯钩，浑身羽毛稀少，这种鸡，在齐国可是齐国斗鸡中的王者了，田拓疆很是得意，给自己的大公鸡取名“冠军侯”，在鸡场之中横行无忌。
熊横在临淄闲来无事，也到了鸡场来凑热闹，看到田拓疆在那里咋咋呼呼，冷笑了一声，恰巧被田拓疆的眼角扫到，大喝道：“那个楚人，有本事与我的鸡斗一场吗？哈哈哈，我忘了，你们楚人刚刚被我们击败。”熊横不想打理田拓疆，扭头便要走，田拓疆一个纵跃便出现在熊横面前，“别国太子都是锦衣玉食，唯独你，哈哈，被爹妈抛弃，哭鼻子了，哈哈哈。”
“你怕是没听说过，那个秦人也被我杀了，你要试试我们楚人的剑吗？”熊横横眉冷对，沉着声音说道。
“说了半天了，就这一句有用的，来呀，斗鸡还是搏斗？你挑。”田拓疆早就手痒了，大袖一甩，得意洋洋地看着众人，双手高高抬起，众人看热闹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们在旁煽风点火，辱骂着楚人的无能。
“斗鸡多没意思，要来，就决斗。”
“好，爽快，来，看我们齐人揍死楚狗。”
人群中立马让开了场子，围成了个圈，田拓疆脱去了自己的宽袍大袖，双腿叉开，做出搏击的姿势。熊横前腿微曲，伸掌向前。
田拓疆大吼一声，化掌为爪，便向熊横攻了过来。此爪功名为“破血爪”，凌厉狠辣，乃是他在斗鸡中不断揣摩而来，当初在燕国与赢稷一战，此爪便威力无穷。
熊横得屈原传授过一些技艺，他平日里慵懒，不好习武，只想在外过得安稳日子，可是事与愿违，你想安稳度日，可总有人不想让你如此。秦人如此，齐人也是如此，既然挑衅，那就试试吧。
熊横向后踏出两步，双掌向前攻向田拓疆的右肋。田拓疆俯身微蹲，侧滑了出去，躲过这一掌时，运起爪功，在熊横胸前留下了一道抓痕。熊横拍了拍身上的土，疾步向前，猛然劈下掌力，田拓疆一门客看到熊横这一下力道奇大，便一枚苦丁射了出去，直中熊横前腰。熊横吃痛，跌了下来，被田拓疆一脚踩在地上，周围齐人以为是田拓疆指力制胜，爆出一阵喝彩之声。“服不服？”
“不服，你卑鄙无耻下流，屁也不是，哼。”熊横咒骂道。
“好，嘴硬，来人，给我打。”诸多门客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这时远处来一飞骑，田拓疆定睛一看，是薛公田文，田拓疆急忙迎了上去，拱手道：“兄弟来此何干啊？”孟尝君对这个兄长也是毫无办法，仗势欺人他不喜欢，可是他毫无心机，就是喜欢玩闹。
孟尝君指了指熊横，说道：“他惹你生气了，可不能打死了，他对我齐国有大用。”田拓疆摆摆手道：“二人切磋，切磋，无妨，兄弟想要他，就带走吧。”
孟尝君拍了拍田拓疆的胸口，说道：“谢了，一会我让府里最会斗鸡的师父来你这，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从人群中拎起了鼻青脸肿的熊横，骂道：“楚人还敢在我齐国如此猖狂，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看着狼狈的熊横被扔上了马，周围齐人哈哈大笑，对熊横极尽嘲弄。
“太子莫要见怪，齐人无礼，田文在此赔罪了。”说着向着熊横拱手施了一礼，很是随意，显然只是客套话。熊横也知道寄人篱下的苦楚，回礼道：“是在下不识抬举，让孟尝君笑话了。”孟尝君对熊横也有了整体印象，怯懦庸主。
“你父在武关被秦人卑劣伎俩所囚，目下君位空缺，我齐人有意，扶立你为新君，你意下如何？”孟尝君斜眼问道。
“多谢齐王和孟尝君成全，熊横感激不尽。”熊横跃下马，在人群中向着孟尝君深深一躬，孟尝君却不下马，虚扶了一下。
“太子还请上马，我王已等候多时。”
二人一路穿过稷下学宫和齐国商市，来到了齐王宫。齐愍王看到熊横如此狼狈，忍不住出言问道：“太子可是有了麻烦，我齐国人善可亲，何人敢如此放肆，太子说出来，寡人定给太子做主。”
熊横已然习惯于这种场面话，说道：“在下与人斗鸡博狗，失败赖账，实是没了钱花，倒也是该。”
齐愍王大手一挥，吩咐道：“去给太子府拿一百两刀币，一百匹紫服，两车一品景芝。”熊横跪地拜道：“谢我王恩赐。”卑躬屈膝的奴颜媚骨，让孟尝君也很是受用。
齐愍王哈哈大笑，这种人，才是他们需要的楚国君主。“春秋时期，流亡在外的晋文公曾流落到楚国，楚国以锦衣玉食待之，晋文公重耳感念恩德，说是日后晋楚交战，晋军愿退避三舍，报还恩情。寡人也想问你，你若回楚，何以为报啊。”
齐愍王之语，可是给熊横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我要什么，我不说，你来猜，你若没有诚意，那这笔买卖，齐国可以换人来做。“齐王扶立大恩，熊横无以为报，愿以淮北三百里地献于齐国。”熊横伸出手，比了个三的手势，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个天价了。
“淮北八百里。”齐愍王提高了嗓音，八百里在殿内回响，便是连孟尝君也倒吸一口凉气，淮北八百里四个薛邑了，半个越国了，这要能归齐，这个齐王可是完成了先祖几代的功业。熊横却是淡定自若，自顾自品着一品景芝，做着吞咽的动作。
“可以，立约。”熊横倒是爽快，齐王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么容易，当即发话：“寡人即刻派兵护送太子回楚国，只是，临走之时，有一事相问，还望太子如何相告？”
“我王请说，在下定竭尽全力。”
“水龙吟一说，太子知道多少？”齐愍王单刀直入，也不试探。熊横作为太子，与唐昧也是交情匪浅，屈原也曾与唐昧探讨过水龙吟有关事情，虽说不知道水龙吟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可齐王也不清楚。
“《甘石星经》诡辩莫测，天下奇书，看的懂的人我国唐昧将军算是一个，他有一本《占元星经》，里边提到了有关水龙吟的线索，洞庭封雪，雾锁云江，秦岭云霞，伏牛斗犀，湘水入江，小大溪流，水龙吟现。”
这时熊横偶然一次入唐昧家中，恰巧看到的一段文字，他也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那时候唐昧正在研究《甘石星经》，便将这一线索记在竹简之上，可是后来发现地名有误，这段话糊弄齐愍王，应当是不成问题。可是他这一番话，将水龙吟的所在，从巴蜀之地，直接挪到了楚国。
“哦，这便是唐昧将军临终前的遗言，丞相，送太子回楚国。”齐愍王与孟尝君相视一笑，这言语可不是熊横一个娃娃能编造的出来的，看来，武关会盟却有蹊跷。
“我王，楚国人已然到了临淄，不需要我等跑这一趟了。”孟尝君找寻太子之前，便收到了楚人来齐国的消息，听说屈原亲自来楚国斡旋，就怕齐国不放人。
“好，太子，莫忘了我等之约，薛公，其余的你来接洽吧。”齐愍王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径自去了。孟尝君相陪太子出了齐王宫，屈原已经在楚国驿馆等候了许久，听到舍人来报说是太子已平安归来，便急忙迎了出去。
“参见太子。”屈原看到熊横，急忙行礼道。“左徒快起，速回楚国，齐国恐有变数，一刻不耽误，快走。”屈原点点头，驿馆都没回，二人飞身上马，沿着楚齐官道疾驰而走，一直进入了楚国淮北，二人方才歇下马来。
“太子在齐受委屈了，我已经都听说了，田拓疆仗势欺人，这一笔帐，我们迟早要跟他们来算，太子可曾答应什么条件？”屈原问道。
“淮北八百里。”熊横喝了一口兰陵酒，镇定自若地说道。“什么？你怎能如此啊，这可是先祖一路付出巨大牺牲所得来的，你怎可轻易予人？”屈原怒道。
“左徒是在教训我吗？知道左徒刚正忠直，那你说要如何，你能将我一路杀出齐国，安然带回来吗？”熊横冷语说道，他即将为王，实不愿与屈原起冲突，可是屈原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教训人的样子，让熊横心里很不舒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呢，也不问我为什么就答应，也不问我内心是怎么想的，什么也不问，就教训人，当真是恼火。
屈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面对这个新楚王。熊横缓了缓心中郁结，说道：“左徒，我可以答应他们，也可以不给他们，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齐国若是派人来，我们当如何去做？”
屈原松了口气，急忙说道：“对对对，是这个道理，他们趁火打劫，便不要怪我们无信无义了。”熊横看了一眼屈原，说道：“左徒，你的脾气啊，真不知道师娘看上你哪里了？看上你那副英俊的臭皮囊了？”屈原被熊横这一打趣，逗得笑了起来，二人尴尬的局面瞬间融洽了许多。
熊横与屈原一道回到楚国郢都，在众人的拥戴下，正式即位大统，后人称为楚顷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