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声色狗马殷鉴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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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晟四年四月,距离翡翠观音像之事了结已过数日,曹议再次闲暇下来,来到二皇子李从容府上小聚。 “你终于想起来看我这个落魄的皇子了。”
曹议拱手道歉:“二兄莫怪,我其实前两日便想登门拜访,但听闻冯相在你府上,所以才推迟到今日。”
李从容笑着扶住曹议,爽朗的说道:“玩笑而已,无需当真。最近这段时间冯相确实偶尔来我府上,父皇让他给我讲些经史子集里面的故事。”
“圣上让冯相亲自教导二兄,是对二兄的重视,这落魄二字又从何说起啊?”
李从容神色一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难道没听说前几日父皇任命我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
“这河南尹虽然是京畿名义上的长官,难道真能管得了这洛阳城中的事情?所谓判六军诸卫事,说是总管六军,但这京师兵马难道不是父皇说得算吗?”
“这两个职位只有太子兼任的时候才有意义。父皇又没册封我为太子,这不是给了我两个虚职吗?”
曹议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但也不知如何劝慰李从容。
李从容继续说道:“父皇还将我原来担任的河东节度使给了三弟。河东可是我大魏发家之地,当年太祖为晋王时,担任的正是河东节度使。”
“父皇将这个有象征意义的节度使授予三弟,不正是厌弃了我,想要立三弟为太子的征兆吗?”
说罢,李从容拿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眼角略微变红,竟似有喝醉之态。
“二兄不要担忧,圣上既然派宰相亲自来教导你,就绝没有厌弃你的意思。况且三弟今年才十六岁,圣上是不会立其为太子的,诸位执政也不会赞同。”
“二兄,你与三弟是一母同胞,三弟从小就对你十分恭敬。二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沮丧而与三弟生出嫌隙啊。”
李从容看着一脸关切安慰自己的曹议,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我与三弟感情深厚,无论父皇选谁做太子,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只是不懂父皇为何只喜欢大哥和三弟,对我却如此苛责?”
“我听说前魏太祖曹公也是非常喜爱长公子昂与公子植,却对公子丕颇有苛待。长公子昂死后,也曾有议论称曹公欲立公子植为嗣。但最终曹公还是选择了公子丕继承王位,这都是为君者对于自己继承人的考验。”
“我还听说,自古无论公卿还是百姓,都是更加喜爱长子与幼子。盖因长子早当家,而幼子更需照料之故。其舐犊之情,其实并无差别。”
“二兄只需尽好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修身养德、持中守正,圣上自然能看到二兄的好处。”
李从容听曹议讲了一通大道理,想到小时候几人嬉笑打闹时的样子,才发觉时光已经不知不觉间流逝,几人都已经长成了大人。
“曹弟教训的是,为兄不该自怨自艾。多谢曹弟开解,为兄以茶代酒敬曹弟一杯。”
两个年轻人举杯痛饮,竟将茶水也饮出了豪爽之气。
“对了,曹弟,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可有了相中的女子?为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纳了一房小妾,如今已然有孕。害怕路途颠簸,才没有一同带回来。等孩子生下来,如若是男孩儿,我便向父皇请旨,给她个身份。”
曹议听到李从容突然聊到这个方面,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张敏身着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子,不由得耳根涨得通红。
李从容说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曹议的窘态,语速不停的说道:“我听说我那侄女重慧心悦于你,为你不惜出家为尼。如此,你们没了辈分的顾虑,咱们正好亲上加亲。”
曹议听着李从容说着胡话,心想:“你一边说着我们没了辈分的顾虑,一边却还要与我亲上加亲,这不说明大家还是会议论纷纷吗?”
“到时候你肯定会取笑着叫我侄女婿,我岂不是平白低了一辈!若是让幼橙随我叫你二兄,你不是得叫他爹李从柯为叔叔。到时候将圣上置于何地?”
李从容不管曹议心中所想,似乎已经将他们结婚时候的样子都想好了。
“我听说她取了个法号叫幼橙,确实适合她甜美的性子。她马上要十五了吧?你们明年结婚正好!若是你想再等两年,可以先订婚。等幼橙十八了,身子再丰韵些也好……”
曹议听李从容说得越来越过分,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幼橙并未出家,属于在家修行的居士,幼橙只是法名。再说我与她并没有男女之情,请二兄休再胡言,影响到幼橙的清誉。”
李从容自然不是真的要撮合两人。只是被曹议用大道理劝解了一通,觉得儿时的小伙伴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所以故意说了这些话来逗逗曹议。
况且两人都不是需要别人服侍的主,下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李从容的性子也确实有些乖觉,四下无人的时候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自然有些放肆。
李从容见曹议似乎真的有些生气,连忙告罪,然后立马转换了话题。
“过几日,父皇要在西苑举行郊猎。到时候许多公卿大臣家的子弟都会前去,咱们两兄弟一定要拔得头筹。”
说到西苑,不得不先说说洛阳城的布局。
洛阳城在建造之初,便采用了“天人合一”的设计理念,将城市的规划和天上的星斗对应起来。
因为象征着皇帝的紫微垣在天空中央的西北方,所以皇帝居住的紫微宫也建在了洛阳城的西北。
但这又与传统都城规划,皇宫居中的布局相悖。因此在洛阳城西侧营建了规模庞大的西苑,象征着西王母居住的瑶池。
将洛阳城和西苑合在一起观看,紫微垣便正好位于北天中央。即“紫微正中”、“建中立极”,使得整个洛阳的布局和天上的星辰完美对应。
整个西苑周二百里,地势起伏,外有丘陵。苑中挖有“北海”大湖,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岛。
西苑内有十六院,沿龙鳞渠而建。内有鱼塘果树,外可泛舟采菱。既能寄情山水,又可乐归田园,被誉为“天下第一苑”。
可自从前朝灭亡,天下大乱,西苑也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大魏虽然定都洛阳多年,但一直没有余力修复西苑。
曾经的皇家禁苑,如今已沦为了一片荒野。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野狐野兔安家,后来甚至引来了豺狼虎豹。
为了不造成虎狼在京城周边伤人的丑闻恶事,皇上便决定在春秋之时举行郊猎。以较低的成本控制野兽的数量,还能够与众大臣同乐。
曹议听到李从容提起过几日的郊猎,便对李从容说道:“我恐怕不能与二兄同猎。皇上命左右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分别出人,共同保卫西苑的安全。我已主动申请当值。”
李从容听说曹议那天当值,心里十分的遗憾。但转而想到了什么,脸上兴奋的表情顿时褪去。
“你说那天安相会不会去?他这么忙,应该不会去吧?”
李从容所说的安相正是枢密使安重晖。安重晖年轻时便投身李嗣原麾下,因骁勇善战、才识过人颇得李嗣原赏识,并引为知己、相交莫逆。
至李嗣原登基,安重晖因拥戴之功,益受重用。如今以枢密使之尊兼任宰辅,朝中之事,无论大小,事必躬亲,可谓是位极人臣。
安重晖追随皇上近三十载,可以说是看着李从容等人长大。加上他的性格刚强自负、恣意专横,连皇上都偶尔畏他三分,李从容等人更是从小就非常害怕他。
曹议听到李从容提起安相,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仍面不改色、语气平静的对李从容问道:“你回来这么久,难道没有去拜会过安相吗?安相是圣上的家臣,也算是咱们的叔父,二兄有什么好怕的?”
李从容语气变弱的回道:“我一直想去,但又一直不敢。这一拖延,不就到了今日。结果越是拖延,越是说不过去,心里也越发害怕。你说安相这么喜欢挑理,他到时候会不会让我下不来台?”
“不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害怕安相?是你说的,我看最害怕安相的就是你!”
曹议面色一正,一本正经的对李从容说道:“我害怕什么安相?安相作为枢密大臣,和军队联系最为紧密。他每次见到我都要给我升官,要不是我谦逊推脱,我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了!”
“去你的中郎将!”
李从容拿起茶杯,作势要泼曹议。曹议抬手服输,两个人哈哈大笑,继而闹作一团。
几天后,皇帝和一众随行一同来到西苑,枢相安重晖赫然在列。
负责今日守卫的士卒昨天早已将西苑扫了个遍。打死了一群不长眼的野狼,所幸倒是没发现老虎的踪迹。
大臣们自然陪着皇帝在搭建好的遮阳棚下饮茶聊天,青壮年们早已带着自备的弓箭骑马出发。
比赛的胜负以打到猎物的多少和种类来评判。皇帝还亲自为一头公鹿的鹿角上绑上了丝带。谁能够捕获这头带有标记的公鹿,便能够直接拔得头筹。
今日曹议还专门安排了张敏和自己一同当值,当做是两个人一起出游。将士卒分派到各处警戒,曹议便带着张敏一起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四处张望。
两人的胯下骑着两匹党项马,虽然算不上是神骏,但也颇为高大雄壮。乃是李从容这次回京,专门从河东一路带回来的。
曹议自己当然有更为优秀的战马,但想到张敏家中没有良马,便舔着脸从李从容那里讨来了两匹外形颇为相像的党项马。
李从容当时还嘲笑曹议雁过拔毛,连两匹不值什么钱的党项马还要占他的便宜。却不知曹议当日便借花献佛,连夜都没过一晚。
张敏第一次深入西苑,看着满目苍翠但荒凉的皇家禁苑,不由得发出感慨:“如今连繁花似锦的西苑都荒废成这个样子,三仙山上的神仙难觅踪迹,当年遍植的牡丹花更是化为了野草。也不知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西苑何日才能再现往日的风华?”
曹议一边扫视着四周,一边言道:“要我说,这西苑不修也罢。这洛阳城再是修建的天人合一,也还是挡不住朝代的兴替。等到天下太平了,百姓家养得起更多的孩子,不如直接将这些残垣野草一并铲平,将这里也修建成可供百姓居住的坊市。”
张敏笑着看了看曹议,调笑道:“曹大官人悲天悯人,在下甚为钦佩。不如到时曹大官人跟皇上进言,直接将西苑开放给所有百姓,与民同乐可好?”
曹议说了大话,被张敏一阵抢白。羞恼的看了眼张敏,便扭过头去装作警戒。
时间随着树枝投下的影子一同流逝,很快便到达了约定的时间,众人也纷纷带着自己的战利品归来。
不出所料,李从容成功获鹿归来,成为了这场郊猎的魁首。皇上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摘下来赐给儿子,并出言嘉奖。
曹议看得真切,是几名官宦子弟驱赶着受惊的公鹿撞进了李从容的射程。看来当皇上的儿子还是好啊!
而李从容得到父亲的夸奖喜不自胜,连忙将自己骑乘的宝驹进献给皇上。这宝驹乃是李从容千挑万选而出,比寻常党项马更高大三分,一看便是难得的千里马。
“吾儿有心了!但朕年事已高,要这宝马也是无用,不如让它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吧。”
李从容俯身下拜,言道:“父皇龙体康泰,春秋正盛。此马能替父皇拉辇便是它的福分了。”
皇上展颜大笑,父子二人难得其乐融融,却在此时,传出了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圣上岂不闻隋炀帝次子杨暕,喜好声色狗马,恣意妄为?殷鉴不远,圣上当令二皇子引以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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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长子杨昭,即元德太子,卒于大业二年。朝中官员都认为炀帝次子杨暕理所当然就是储君。
李嗣原长子李从敬同样亡故,李从容同样为皇帝次子,是以声色狗马的典故尤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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